自然,那不是鄭璞操心的事,甚至還樂見其成。

與宴之時,他與眾推杯換盞、談笑風生,偶爾感慨一兩句漢吳兩國共盟以來相互裨益,時而稱讚一番吳孫權以及對在座之人的父輩的豐功偉業。

堪稱觥籌交錯、言笑晏晏。

待眾人皆酒至半酣,諸葛融與顧譚便尋了個鑑賞字畫的理由,邀副使陳祇去別屋,且連歌舞伎樂皆罷去後,官職最高且最年長的張承便耷目捋胡,老神在在。

讓鄭璞見了,亦心道了聲“來了”。

使者,亦乃說客嘛。

既然是逞口舌之快而來,那便難免會被人刻意刁難。

就如當年張溫出使漢廷時,雖大漢盛情以待,但也難逃被秦宓好一陣說教,直至啞口無言。

或是說,兩國雖互聘共盟,但若是有機會專美於前的時候,都不會吝嗇口舌之爭。

況且,如朱績、全緒與朱異等人在吳國皆屬於小輩,言辭激烈些失禮些亦會以年輕氣盛、意氣之爭為由告聲罪便帶過。

如張承現今闔目養神,便有事後周旋之意。

果不其然,待諸葛融等人離去後,朱異便率先拱手作禮,發問道,“嘗聞貴國先帝仁義四海讚譽,貴國天子亦以厚德著稱,然而貴使督軍河西時,卻有戮俘築京觀之舉。此乃貴國仁義之名傳聞有誤乎?抑或貴國今欲效逆魏曹孟德殘暴乎?我自作思,弗能解也!還請貴使不吝明我。”

“非傳聞有誤,亦非我國風氣改焉。”

聞言,鄭璞不假思索,朗聲說道,“蓋因除惡即揚善耳。前漢陳湯‘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之言,柯吾賊子本化外之徒,秉性兇殘暴戾、類比禽獸,竟敢屠戮黎庶,我禽而戮之,乃還我漢家朗朗乾坤也。且《論語·子路》有云‘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今我國先帝復漢祚,時未至一世,何來仁義之責邪?”【注1】

話落,不等朱異敘話,便反詰之,“再者,如貴國去歲多地有叛亂事起,豈可斷言乃貴國天子牧民不仁、吏治腐敗所至乎?依我看來,乃小人樂亂也。宜興兵討之,懸頭槀街蠻夷邸間,不可姑息也!”

呃........

頓時,朱異啞然。

縱使明知鄭璞在強詞奪理,但提及了孫權,身為臣子的他亦不好再多言辯之。

且江東孫策自創業以來,亦不乏屠戮之事。若是再以言相爭,恐鄭璞以此事問孫策與孫權仁義與否,他便唯有以袖捂面而遁走了。

“除惡即揚善,貴使之言振聾發聵也!”

見朱異語塞,朱績連忙盛讚了一聲,且還笑容潺潺的舉盞而邀,“元遜昔日出使歸來,曾盛讚貴使氣度,乃非常人也。今得見果不其然,有幸共宴之,當浮一大白!貴使,請!”

“乃葛君謬讚耳,不敢當。”

鄭璞自是謙言,亦舉盞共飲,“尊駕,請!”

但才剛放下酒盞,笑顏尚未斂去,朱異的發問便又如期而至,“貴使,我亦有一事弗皆,還請賜教。”

【注1:東漢許慎《說文解字》註釋“一世”為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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