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乃代天牧民的、稱孤寡道不穀的天子。

所以被動或主動的抹去了許多人慾。

唯獨鄭璞膽敢與他作謔笑,以戲言侃侃而談,讓他心中隱隱有一種彼此為友朋之感。

或許,子瑾自身亦不自覺吧。

此子接人待物,隱隱有種“彼此生而為人”的尊重,然後方是以才學、門第、身份、地位以及善惡等等去區分。

天子劉禪心中隱約下了定論。

自然,他乃誤解了。

因為在鄭璞的潛意識裡,人與人並沒有什麼不同。

百年之後,皆不過是一杯黃土裡的枯骨罷了。

又何有貴賤之別?

人生軌跡不同,但於死亡前人人平等。

再者,貧困而薄葬者,尚且能塵歸塵土歸土。

而那些生來是公卿貴胄之人,厚葬入土千百年後,都難逃被挖墳掘墓的命運。

如董卓令呂布掘皇陵,抑或作者曹操設取明器的官職,尚有孫權佔了交州後便令人漫山遍野尋趙佗的墓陵。生來貴胄,有何沾沾自喜!

一陣短暫的沉默。

心念百碾的天子,倏然露出笑顏來。

反正,車騎將軍劉琰乃先帝的賓客,又不是他的賓客。

“既子瑾已然請言,我亦不好回絕,便允了罷。”

天子劉禪擺了擺手,“若是真有那麼一日,便以其不修德行為由,從重處置。”

“善!”

鄭璞眉開眼笑,輕輕謂之,“劉君,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哈哈哈~~~~”

如此言辭,亦讓天子劉禪笑意大盛,挑眉戲言,“莫非子瑾欲與我擊掌作誓邪?”

而鄭璞沒有言語,只是舉起了手。

“啪!”

一記響亮的擊掌聲,伴著歡笑之語,飄蕩在萬丈霞光的歸途中。

月上樹梢,萬物寂靜無聲。

城西鄭家小宅,月光透過窗帷照進來,落下了參差斑駁的皎白。

亦讓心中有愧的傅僉更無眠。

踏青歸來後,鄭璞將他喚去書房裡訓導了一番。

並非是惱怒他將“疤璞”之恨,私稟報於天子;而是責他學了數年的兵法韜略,臨事時無有穩重之風,不作瞻前顧後的思量。

“《周書》有云‘將欲敗之,必姑輔之;將欲取之,必姑與之。’今車騎將軍辱我,尚未至可治之時,你稟於天子又有何意義?譬如兩軍對壘,敵尚未至可勝之時,何不先做忍耐,誘之再犯錯,冀望可得一戰而定之時?”

“車騎將軍乃先帝老臣,我若憤慨與之爭執,既使爭勝了,亦會添一睚眥必報之名。與其兩敗俱傷,何不靜候時機?夫謀敵者,且先謀己。如若無法保全自身,傷敵又有何意義?”

“彼車騎將軍不修德行,必然會多與他人結怨,此乃我等可趁之機也。稍作移花接木之計、便可成借刀殺人之謀,何必去稟於天子?如若天子作書申責之,必會打草驚蛇,讓其有戒心,我尚可報怨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