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有油脂燈火迸裂,忽暗乍明,將鄭璞的背影,拽至牆壁上肆意搖晃。

一如他此刻,漣漪朵朵暈開的心緒。

自身即將被授別督,兄長又轉遷郫令,朝廷對什邡鄭家太厚待了。

亦然意味著,他即將要被調離成都,前往漢中郡了。

不然,巴蜀之地戶籍滿萬的縣不少,官聲甚嘉的縣令亦不少,為何朝廷會轉履歷不算深厚的兄長,於蜀郡任職呢?

還有,軍中將率如此之多,鹹有功勞者亦眾。

譬如職同為牙門將的句扶,以漢昌句家傾資財扈從報國之忠,無有被授獨立成軍之權。

尚有早就兼領相府參軍的廖化,至今仍受鎮遠將軍馬岱督領節制。

而為何,無門第萌蔭如他,卻能與張苞及糜威等人共殊榮邪?

越級擢拔,恩隆加身,必有深意耳!

卻不知,丞相竟是為何,打算將自己先遣往漢中?

凝眉成川的鄭璞,微微睜眸,目視著鋪展於案几之上的,一張暗黃色蔡侯紙。

紙上已有不少蠅頭小字,散佈各角。

乃是一些人名及地名。

如“東三郡,孟達、申儀”、“關中,褒斜谷、子午谷,都督夏侯楙”、“雒陽,曹真、張郃”、“隴右,雍州刺史郭淮、天水太守馬遵”、“武都郡,陳倉道、祁山道,白馬氐楊千萬”、“陰平郡,白水關、景谷道、氐王強端”、“隴西河首枹罕、羌道沓中、羌胡部落”。

竟是將東西秦嶺山脈,逆魏將領與親魏羌氐以及騎牆勢力,幾近悉數錄於紙上。

不過,他思吟片刻,不知想起了什麼,突然自訕笑了幾聲。

徑直取筆點墨,將雒陽、關中及隴右悉數劃掉後,再度揉鬍鬚而思。

此次猶豫更久,執筆之手幾經停頓,才將東三郡、隴西郡與武都郡劃掉。讓原先密密麻麻的小字,僅留下陰平氐王強端。

亦眉目舒展,將蔡侯紙捲起,就著油脂燈燃之。

待好一陣聳肩挺腰扭頭,緩解久坐的酸楚罷,便熄了油脂燈。

寒冬寂夜,再度陷入孤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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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雖外出,點卯署公之事,鄭璞亦不敢懈怠。

翌日,點完卯後,便尋總領相府事務的長史向朗,被遣來主簿署屋,協助計吏之事。

不是歲末清點邸閣及武庫的庫存。

而是署計各郡縣運送至梓潼郡涪縣,儲放的糧秣及刀兵輜重等。

涪縣水陸四通,歷來是蜀地支援北部各門戶關隘的重鎮。

是也,丞相已經開始排程著,將蜀地物資運送至漢中綢繆北伐了。

期間除了匠作署將筒車模型、獨輪車送來相府,引眾人好奇詢問外,署公的日子猶如一灘死水,紋絲波瀾不驚。

且,柳隱在漢中,龐宏、句扶依舊未歸來成都;譙周走巴蜀宣逆魏暴戾,張表無比忙碌;諸葛喬與關興,則是被遣去周遊各郡駐軍之地,與士卒同甘共苦,參領軍中之事。

讓鄭璞剎那間,恍惚以為自身於這成都城內,無一友朋。

不過,無人擾亦不錯。

歷經久別,方知與家人重逢團聚的歲月,是如此靜好與享受。

直至暮冬中旬將盡,丞相諸葛亮歸。

或許,是各部軍駐地散佈各郡的緣由,外出跋涉了二十餘日的丞相,依稀有了些餐風飲露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