洩憤後,他便歸來廬舍,跪地於妻屍首側,雙手扶妻臉,且泣且悲且號鳴,聲如深山老林的夜梟,淒厲不已。

亦讓躲於屋後老樹之上的幼子得聞,循聲辨人,方敢放聲嚎哭,下樹奔來。

子嚎而來,方讓悲痛欲絕的乞牙厝驚醒。

恐賊有徒眾尋至,乃連忙縱火燒了廬舍,背弓挎刀,一手挾子,肩扛妻屍身奔入山林亡命。

躲藏之際,尋一地葬妻後,亦然遇上了許多逃難之人,他這才知道,家中遭難,乃是何人而為。

乞牙厝自是咬碎齒牙。

想顧身執刀而去,憑一身血勇誅朱褒,以祭亡妻之靈。

然,子尚幼,無法獨立謀生,便從眾前來平夷縣乞官府憐憫而活命。

後,馬忠受職至,讓柳隱督麾下安頓饑民,且容他從中招攬部曲。乞牙厝得聞,當即想投入行伍,既是為了幼子活路,亦是想從軍為妻報仇。

但他的條件,與柳隱出家資自募部曲不合。

朝廷允許柳隱招募部曲,乃是必須將部曲舉家遷往蜀中或漢中編籍入戶,為國增賦稅。

乞牙厝僅一幼子,又如何能編戶?

不過,柳隱見他生長得雄壯,心甚喜,便將之攜來,讓鄭璞收為家族扈從,以為護衛。

畢竟,能成為什邡鄭家的扈從,對乞牙厝而言,乃是幸事。

別的不說,僅聽聞什邡桑園一直開設著蒙學,就能讓活於世間唯獨牽掛幼子的乞牙厝,趨之若鶩了。更莫說,鄭璞身側,還有一位弟子,乃是大漢天子親自遣來拜師的。

鄭璞聽罷,暗中使人探知乞牙厝事蹟的真偽後,便心生憐憫,索性收了下來。

依世家收僕慣例,給其子賜下鄭姓,以其母悲慘遭遇而改他名為仇,並遣去與傅僉作伴,讓傅僉先簡易教他習字書及漢家禮儀。

因而,乞牙厝感恩戴德,以家僕兼侍衛身份,隨身於鄭璞之側。

恭敬異常,亦敬愛有加。

見日至晌午,炙熱而毒,便取了裝水竹筒,出聲勸鄭璞多飲。

“好。”

被打斷思緒的鄭璞,聞言輕輕頷首,伸手接過,拔開木塞,暢飲解一路叮囑小吏的口乾舌燥。

山泉之水,燒沸涼卻後,入口依舊清冽甘涼。

入腹之際,令人頓生四肢筋脈舒展、頭腦清震之感。

亦讓鄭璞將心中憂思,悉數盪開。

男兒生於世,當斷則斷耳!

何必憂思過多?

既有心從軍征伐,自當秉勇烈而果敢之風!

區區賊子朱褒,不過驅一群持勇而斗的徒附匹夫,縱使孤軍深入而戰,又有何畏首畏尾邪?

今若連牂牁之地,都無法決死而戰!

他日若隨軍北伐,面對國力強盛、兵強馬壯的曹魏,又安能與之一戰!

又以何顏面,敢放言克復中原、匡扶大漢之志!

呼~~~~~~

鄭璞長長撥出一口。

既是舒展飽飲甘爽山泉水的愜意,亦是將心中躊躇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