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託著錢日生的下巴在燈下左瞧右看,謹慎的提醒道:“千萬別露餡,被人戳破了就不值錢了。”

“我會死嗎?”

老楊頭風淡雲清的一擺手:“你呀,後福長著呢。”

門外有人輕聲說道:“楊爺,準備妥了。”老楊頭拍了拍錢日生肩膀:“這裡就交給你了。”

第二天一早,錢日生從“扶風”的臥房醒來,感覺昨天跟做夢一樣,老楊頭和扶風走的乾脆利落,連行李都不帶。

他照了照鏡子仔細檢視了一番,然後穿衣上身,將一條細布綸巾將頭髮束了,他低頭打量,身上月白色的江綢,布料上滾著暗花,袖口腰線搭著玄色鑲邊。他看著鏡中的“扶風”,輕輕用手摩梭著身上的衣衫,感受著布料的精細質感,不禁想起初見扶風之時的場景。

對方雍容大度,談笑自若的風采,讓他不由得也學著拿過一柄摺扇在房間裡來回踱著,一個想法在腦中劃過:“要是自己真是公子就好了。”

他被這個莫名的想法拱的臉都有點發燙,只聽門外一個聲音傳來:“公子,起來了嗎?”

錢日生嚇得一個哆嗦,匆忙檢視了一番才疑惑的走出臥房,剛開啟門探出頭就看見屋簷下站著一個隨從,朝著自己躬身行禮。

他上下打量著對方,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剛一抬手,對方立刻遞來一杯茶水:“公子請漱口。”

“你是……”

那人極為麻利的遞來手帕,隨後退後道:“小的江阿明,是新來的隨從,給公子見禮了。”

錢日生訥訥的站在原地,猜到一定是老楊頭的安排,便試探著問道:“老楊頭派你來的?”

對方抬頭露出一臉迷惑:“小的是王婆帶來的,說公子之前的隨從不幹了,要我們幾個今早過來給主子過眼,是鳶兒夫人挑的小人。”

錢日生眼珠轉了轉,他當時來的時候曾經得到過交代,進了扶風這裡有幾條規矩,其中便有一條:“見到公子的女人不能稱為‘少奶奶’或者‘夫人’。”看來這個江阿明知道的並不多。

江阿明忙前忙後的服侍著,渾身帶著一股機靈勁,錢日生甚至都不用吩咐,一抬手對方就知道給什麼。早餐忙完,江阿明就開始佈置桌椅、掃地抹桌,隨後將茶壺裡泡上釅釅的茶水還特地配上了紅糖閩姜。

茶水沏好沒多久範長安就來了,仍舊一副古板面孔,每一步都邁的一絲不苟。錢日生經歷過這個場景,等到範先生堂中站定行完禮,他便說道:“範師免禮,請坐。”

範長安一落座,江阿明便長跪在地,認真的磕頭回禮,隨後默不作聲的退到一旁。

不知為什麼,坐在席間真就覺得範老先生上課變得枯燥起來,一句話翻來倒去的解釋讓他有些不耐煩,他瞥了一眼江阿明,對方站在角落卻聽的津津有味。

授課完畢,錢日生按照扶風的習慣送到大廳門前,江阿明對規矩極為熟稔,一路恭送範長安出門。

雖然剛認識三個時辰不到,江阿明沒有一處做的不好,談吐謙和卻不諂媚,每個神情、語氣、動作都拿捏的剛剛好,顯得很有禮數。這份能耐錢日生自愧不如。

錢日生走到屋簷下,此時雨已經停了,鳶兒正給霖兒講故事,他心裡還是有點不自信,還不敢和鳶兒母子碰面,便沿著廊廡往門口走去。按照老楊頭的吩咐,他是要出門喝茶聽曲的。他剛要邁步,一柄摺扇立刻送到眼前,錢日生讚歎的看了江阿明一眼,便繼續前行。

江阿明跟在身邊,距離保持的恰到好處,極為小心的提醒自己避過路上的水窪,錢日生難以抑制的感到一絲快感,於是背挺得更直,笑得也愈加自然。

印象裡的扶風公子身量高,看人的時候總是不自覺地左右瞥著,好像瞧不起似的,額下一道通關鼻樑,配著微微上翹的下巴,透著一股孤傲的味道。錢日生也不禁帶著扶風的樣子,似笑非笑的踱步前行。

一陣脂粉香氣迎風飄來,錢日生抬頭一看,只見鑲邊招牌黑底金子:流觴。

這是扶風經常來的地方,一個夥計笑吟吟地迎了上來:“扶風公子,有日子沒來了,今天店裡來了新人,要嗓子有嗓子,要身段有身段,您給品品?”一邊說著一邊往裡面讓。

他有心再試探一下江阿明,便學著扶風的口氣說道:“你在這裡等著。”江阿明極為爽利地答應:“小的正好在對面地茶樓歇歇腳。”並沒有貼身監視的意思。

錢日生偷偷摸了摸腰間的銀兩便邁了進去,他第一次來這種風月場所,傻子進城似的四處流連,只見當中一個天井幔著一層層霧一般地雲紗,一眾賓客都坐在臺前都靜靜地聽著臺上咿咿呀呀地彈唱。

可夥計依舊領著錢日生前行,將其帶入二樓正中的憑欄包間,屋裡氤氳著清淡的薰香,水果清茶緊接著就送到桌上。

錢日生這才知道扶風的待遇如此優越,他坐下身子,只聽歌聲柔緩、琴聲悠然如行雲流水悠然而起,曲到中途只見六七名舞女身繞綵帶竟從樓上縱身一躍。錢日生張嘴欲呼,可發現舞女們正盤旋而落,身姿旖旎花瓣紛飛,真如仙女下凡一般。

錢日生哪裡體驗過這般光景,只看的目眩神馳,手上的葡萄不覺落在案上。

嬌柔的曲調柔情似水:“多虧那春宵帳下迷人眼,定下這煙花巧計玉樓傾,一霎時蛟龍掙斷了金枷鎖,他敢就搖頭擺尾入煙霞。”

只聽身旁輕輕的拍掌:“好個‘春宵帳’,好個‘玉樓傾’,”錢日生驀然回首,身後一個衣著考究的中年人踱步過來,手撫長髯笑吟吟的坐在身邊。

他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眼前之人,只能擠出一絲笑微微點了點頭。

那人看著臺中輕歌曼舞,斜身說道:“公子回國在即,可謂蛟龍入海,這個曲子來的真是好兆頭,”錢日生聽到這裡心裡咯噔一下,不動聲色的看著舞臺。

那人繼續說道:“請公子留意,眼下不宜招搖羽翼。但蕭先生言出必踐,定會斡旋昌王,要緊之時將助力公子大展宏圖,也望公子莫忘約定。”

臺下的人影變得有些模糊,錢日生瞳仁黯了下去,他終於明白扶風是如何和蕭先生聯絡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