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條都沒猜對,”扶風含笑著看著錢日生,將手中的摺扇一攏一攏的展開,輕輕嘆了口氣:“我幾次身陷險境都是梁公子救的;窮困潦倒之時也是他在接濟我;我心灰意冷,他不停的勸我不要自棄,對我說‘奇貨可居’;他為我奔波忙碌,可謂千金散盡。”

扶風看著遠方,彷彿自言自語又似乎在追憶著自己的曾經:“我對他只有感激,這是真心話。”

錢日生眼觀鼻鼻觀心的坐著,掂量著扶風公子的態度和用意。

耳邊傳來一聲低嘆,扶風繼續說道:“只是我自幼顛沛流離,幾次死裡逃生,身邊居心叵測的人比比皆是,我不能不有所提防。梁公子不是一般商人,他幫我去大雍疏通,想讓我回國重新當上王子。”

錢日生聽的身上一陣陣的發涼,原來是這樣,東家是想走偏門!這不跟蔡家老號的小妾差不多的心思嘛。

晚風吹拂入屋,將燭火一齊壓低,只聽暗處扶風說的斯條慢理:“可你要知道,質子無詔回國可是死罪啊!我不能把身家性命、妻兒老小都搭在他的身上。你說對嗎?”

錢日生想了想,低頭說了個“是”,這是扶風第一次對他如此誠懇的交談,也是第一次把鳶兒和霖兒稱為“妻子”。堂堂大雍質子,雍王的兒子,卻和自己一介賤民推心置腹,如此屈尊降志,讓他有些心動,一霎時錢日生真懷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商人嘛,追本逐利,當然是希望靠著我的身份幫他在大雍開拓商事。可話又說回來,區區一個商人,能有多大本事能讓我一個質子歸國?事成則罷,要是事敗他千金散盡一無所得,我可是血淋淋的人頭落地!”

他目光炯炯的盯著錢日生,語氣微微一抬:“論錢,論勢,他難道能比得過‘縱橫四君子’嗎?如果勢力夠大,他何必這麼藏頭露尾的?他連你都保不周全,何況我?”

這句話讓錢日生猛地抬頭,和扶風互閃了一眼頓時心照不宣,扶風的擔憂也正是他的擔憂。

不得不承認,扶風精準的戳到了他的心底的疑惑,“東家”究竟有沒有這個能力和底氣能讓自己洗脫清白,他也一直在懷疑和猶豫,甚至他能看得出馬先也帶著隱憂,只不過從未說過罷了。

扶風說到這裡頓了頓,眼中波光一閃:“輕信於人搞不好是要死人的。”

滾滾的悶雷由遠及近的碾壓過來,扶風迎風而立,低眼垂眉的俯視著錢日生。身影籠罩在錢日生身上,壓得他抬不起頭。

錢日生在床上輾轉反側,宋掌櫃和扶風的言語表情在他腦中不停的盤旋,尾指上殘存的疼痛又讓他保持著清醒,不知何時這種隱痛竟然讓他有些依賴,時不時就要按壓一下才覺得舒服。

夜已深沉,錢日生感到渾身的疲憊,卻還是目光炯炯的睏意全無,沉雷隱隱顯得暗室愈加的靜謐,師父那雙椒豆似的眼睛,在他腦中閃著獨特的微芒。他記起學徒時曾經有個一度困擾他的擔憂,於是問了師父一個問題:

“你幫人給屍體做手腳,兩頭都得罪不起怎麼辦?”

師父的回答只有四個字,卻讓錢日生回味無窮。

“誰贏幫誰。”

……

描樣的畫匠來了。

錢日生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正在忙碌的老者,對方一雙骨節嶙峋的大手正將幾根九寸長短的木條插入陶泥壘起的底座上,搭起一個縱橫交錯的木架。

此時天色已暗,屋外的市井喧囂襯的門窗緊閉的室內十分安靜。老者將一桶黃褐色的黏土和著水和草梗不停的攪拌,再加入篩好的細紗,隨後開始雙手均勻的慢慢揉搓,好像包子鋪的夥計在揉麵勾芡似的。

“老伯,不是說描樣兒嗎?”他有些奇怪的問道。

“描樣兒先要立骨。”對方弓腰屈背,雙眼如同枯井一般,燈燭下沒有一絲神采。還沒等錢日生看明白,就已經將一團團的泥漿開始往木架上拍,不一會兒便塗抹堆砌成一座人頭大小的泥坯。

“錢小哥,咱們開始吧。”老者終於開了口,乾枯的雙眼朝錢日生這裡慢慢一轉:“那個扶風公子是個什麼模樣呢?”

錢日生眉稜骨微微一抖,見著屋內沒有其他人,便伸手慢慢的往老者雙眼插去,可對方眼皮動都不動一下,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簡直不敢相信,宋掌櫃之前說的描樣畫匠竟然是個瞎子!

“錢小哥?”老者一雙死魚眼“望著”錢日生,側著耳朵正在傾聽。

“呃……頭圍二十寸上下,圓額。”錢日生按捺著心頭的好奇,迅速條理思緒開始回答起來,可他還是難以置信的看著對方,只見老者抽出一根佈滿結釦的繩子,大手在節扣上一摸,捉住了位置便迅速在眼前的模子前一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