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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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目光黯淡了下去,夾了口菜細細的品嚼。
這次談話之後的第三天,宋掌櫃又來了,身後帶了一位六七十歲的白髮老翁,令錢日生印象深刻的是對方過分高凸的顴骨,顯得雙眼特別的凹陷,身材高瘦綸巾束髮,走起路來飄飄蕩蕩的,頗有幾分松姿鶴形。
錢日生在前引路,轉入了偏廳時發現扶風已然長跪在坐席上,正安靜的等待。
宋掌櫃低聲說了一句:“公子,這位就是範老先生。”
錢日生在一旁默然而立,只見老翁慢慢直起腰背,將長衫微微一抻,隨即顫顫巍巍的走到公子面前。公子端跪坐席雙眼平視,顯得與以往截然不同的肅穆。範老先生站定之後,深深吸了口氣,雙袖一震,平舉前胸,微微頷首道:“範長安見過公子。”
可能是年紀大了,他說話有些漏風,公子噗的一聲輕笑又立刻忍住了,範老先生眼皮顫了一下,頓了頓說道:“今日起,老朽教公子唸書。”
錢日生看的一臉迷惑,老師給學生行禮的場景他還從未見過,胡亂猜測著可能是大人物才特有的規矩。
簡單的儀禮顯得特別的莊重,宋掌櫃畢竟是商人身份,這種場合只能非常恭敬的貼牆而立,可能是公子剛才的那聲笑讓他有些惶恐,生怕老先生動怒,他趕緊對著範老先生深深鞠了一躬。
但是對方視若罔聞,只是平靜的看著公子。錢日生甚至捏了把汗,生怕扶風耍起性子要酒喝,可是扶風公子的表現出乎他的意料。
只見他非常自然的收斂表情,隨後稍稍抬手,淡淡的說道:“範師免禮,請坐。”
老者謙虛的點頭致謝,小心的坐在椅子邊沿,一聲輕輕的咳嗽,宋掌櫃自覺地轉身離開,錢日生從此又多了一個差事——陪公子讀書。
公子不能向範老行禮,必須由錢日生來代替;每次上完課,錢日生要恭敬的向老先生磕頭致謝;範老前來上課,他要事先將桌案佈置妥當,為老先生沏茶添水。這是他新學到的規矩,也算是扶風對他的一種認可,他有資格當個“奴才”了。
“今日學史。”
範師父不帶書冊,雙眼有些混沌,凹陷的雙眼古井無波,但是錢日生知道對方一定是個極有學問的人,因為他講書從來不帶書冊,開口就講,聲音沙啞平靜和師父嬉笑怒罵的性子截然相反。
“初命晉大夫魏斯、趙籍、韓虔為諸侯。”今天講述的是三家分晉的故事,老先生沉浸在自己的講述之中,先解釋字義,然後開始旁引義中之義,再說相關之義,然後用一到兩則反立證違,最後再回到主題,整整一個時辰,只講了故事開端的一個小段落。
錢日生覺得新鮮就在一側旁聽,跟師父教導他驗屍相比,範老先生的課有些枯燥。
故事裡都是君王和大臣的對話,比路邊書匠說的寡淡卻勝在真實,原來大人物們說話都是“之乎者也”的,幾個字就把意思表達了。扶風剛開始還正襟危坐,可過了一會兒就繃不住了,再往後已經顯露出明顯的倦容,甚至當著範先生的面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上午的課終於講完,老先生丟出一個問題:“請公子細思,何為仁。”
錢日生想了想,這的確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何為人?”
可扶風的回覆快的讓他驚訝,他沒想到整天喝酒聽曲的公子竟然頗有學識,搖頭晃腦的的回答著他聽不懂的話語,什麼“愛人利物之謂仁”,“博施於物謂之仁”,“仁者人也,親親為人”,表情頗為不屑。
錢日生聽了半天才明白過來原來是仁慈的仁,立刻覺得深奧起來,對扶風也另眼相看。可範老先生眼皮無力的眨了眨,淡淡的說道:“我為公子所講多為前朝舊事,都是老朽自己甄選整理的,讀史可以知得失、明興替。”他說著學史的好處,對公子剛才的回答是否正確卻避而不談。
“範老做過史官?”公子眼皮一抬好奇的問道。
範老雙眼變得愈加混沌,拱手一禮慢慢說道:“史官微末,卻冷眼旁觀。人心吶,都在裡面,望公子深思。”
等範長安長袖飄忽的離去後,扶風切的一聲,催促著錢日生趕緊把酒案端上來,嘴裡嘀嘀咕咕的說道:“我以為是什麼大儒,原來是區區一個史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