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假郡守微微一笑,決定先穩一穩這個仵作:“辦完了事,只要你不聲張,我自會賞你一份富貴,怎麼樣?”他燈下眼神閃閃爍爍,居高臨下的盯著縮在自己影子裡的錢日生。

錢日生連連點頭,大氣都不敢喘一口,萬萬想不到自己鬼門關趟了一遭,硬生生的又回了陽。回想昨夜此時,真的恍如隔世!

假郡守慢慢將假髮鬍鬚戴上,仔仔細細的貼牢靠了,這才滿意的衝著錢日生點了點頭,終歸還是小人物啊。

他心裡盤算清楚,七天後事成,直接把屎盆子扣在這死去的賀謹頭上,畏罪自殺也好,被人滅口也罷,隨大雍朝廷查去,自己金蟬脫殼還指望著這具屍體呢。

到時候一查郡守去向,郡守死了;查郡守死因,仵作也死了;查仵作,又被逃犯殺了;再查逃犯,卻被郡守殺了……總之就是一筆爛賬,自己斷了瓜葛,活口一個沒有,讓大雍朝廷兜圈子查去吧。

他對自己臨機變動的手筆頗有些自得,不禁又眯著眼睨了錢日生一眼,這個仵作是捉是放眼下還真是個關鍵,他也是斟酌了一番的。

扣在衙門裡,保不得把他給弄驚了,扯著嗓子大喊,反而壞事。掂量幾次,終於決定還是要放他回家。

謹慎起見,師爺此刻已經帶人去他家檢視了,到時候留意即可,看看還有沒有人知情,有就做了,七天後把這仵作了結,乾乾淨淨,死無對證。

一陣涼風鑽入大廳,燭火彷彿被人用手壓了一下,陡然暗了下去,又漸漸的盎然立了起來,映的大廳裡的兩個人的身影都有些恍恍惚惚。

“人吶,最重要的就是平安。”隨著話音,假郡守已經慢慢轉出了廳門,漸漸在雨幕中消失不見。

廳外幽風嗚嗚咽咽,雨勢聽起來似乎小了一些,一聲梆子聲從遠處響起:“空——空空”,引得一陣零星的狗吠。讓斂房顯得有種詭異的幽靜。

錢日生虛脫了似的癱坐在地,好久都沒動彈一下,雙眼直愣愣的望著屋角,腦中亂七八糟的。

耳邊響起瘦狗的言語:“真有那麼一天,我上午死吃,下午死日,晚上把平時欺我的人一個個的打罵一遍,然後就死,要多爽有多爽!他媽的!”

錢日生頂著背後的牆壁強自支撐著讓自己站了起來,此時才覺得已經精疲力盡,他一步步挪到燈燭前,看著地上橫陳的屍體,不忍心再揭開布,只是站在那裡默默的抹著眼淚,抹一下,又流一臉,彷彿眼淚永遠抹不乾淨。

“就咱們這人嫌狗棄的,真給你當一天郡守,你難道不想?”

“不想了,我不想了……”錢日生哽咽的聲音如絲,小的連回聲都沒有。

涼風鑽入大廳,吹的蓋布微微起伏,彷彿瘦狗正在隔著布跟他說話。錢日生手捂著眼睛,只是抽泣,汩汩的淚水順著指縫往下流淌。

“我告訴你日生哥,誰要是欺負咱們,咱們就唸著,那天他死了,咱們給他收屍,這麼一想心裡就舒坦多了。”瘦狗一笑就露出兩排大白牙,此刻卻在燈影下歷歷在目。

錢日生滿臉淚水的蹲下身子,把蓋布沿著邊兒,在瘦狗的身子下面慢慢的掖平整,彷彿在給他蓋著暖暖的被子,隨即便呆呆的坐在一旁,痴痴望著。

廳外細雨綿綿,偶的一陣樹響,彷彿潮水悄然湧岸,錢日生望著廳門,滿打滿算一天半的光景,卻出了太多的事情,此時還止不住的耳鳴心跳。

他支著身子渾身痠軟的站起來,像是怕驚動了似的繞開了瘦狗的屍體,竟然連驗狀都沒寫,徑直開啟了門往外走去。

先回家吧,就算死,好歹要死在翠兒身邊……

他一腳高一腳低,藉著電閃在石板路上一步一滑,一陣風吹來,汗溼的衣服更加冰涼,他無意回頭掃了一眼斂房,帶著追思和不捨。

瘦狗已經走了,所有的種種竟像是一場夢!

他收回目光,抬頭有些倔強的迎著雨,這時咔的一聲,一道電光劃過蒼穹,照的天地間驟然雪亮。

不知道是嚇得還是怎麼的,剛邁出去的步子卻又慢慢收了回來,他焯然睜目,一下子想到一件事情。

剛才生死攸關沒有功夫細想,如果沒記錯的話,郡守讓自己把驗狀的死期——拖後七日,他悠悠的抬眼往著前方嘩嘩作響的樹木,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