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告退。”

半途中,謝明庭遇見謝明廉。其實是謝明廉故意在此等著謝明庭,他心裡有些疑問,不問不快。

辛邧乃是執法長老,管的是戒律刑罰,若是商議段柯喪葬之事,理應去尋掌管瑣事的孟倩長老,而非辛邧,師父此舉究竟何意?

身為哥哥,謝明庭的心思要比謝明廉細膩得多。他知道,師父喚辛邧長老過去必是為了其他事情,而且是無法擺在明面上的事情,多半與段柯有關。雖然將猜測告知了弟弟,卻也同時警告他,心裡知曉便好,莫要與他人言說,以免惹禍上身。這偌大的歸元山上,他們真正能夠相信的,也只有彼此。

紅日漸漸沒入山勢,夜幕蠶食著餘暉,星光只點點,半月已爬上雲端。

斷崖上,辛邧站了有半個時辰,卻始終一言未發,一宗之主站在他身前,宗主未曾發話,辛邧又怎敢輕舉妄動。

等待良久,蕭天覆冷不丁地開口:“沖霄死了,這事兒你知道吧?”

話中似有冷意,辛邧忍不出打了個顫:“知道。”

段柯身故,山上山下早已傳遍,他一個長老又怎會不知?何況此事還與他有關,甚至可以說是他一手造成的,那夜義陽城外,破廟之中,對段柯出手的人就是他,段柯的死,他早應該料到的。

“我讓你們從他手中搶奪稷下學宮的秘密,可沒讓你們殺了他。”只是側目一瞥,便如一柄寒光乍現的利劍,懸在辛邧頭頂。

那眼神令辛邧膽寒,當即便跪下來,叩首道:“宗主恕罪。沖霄之死並非我們所願,只是他一直不肯開口,無奈之下,我們才將他逼至絕境,誰料想,他寧願魚死網破,也不願說出稷下學宮的秘密,這才......還請宗主恕罪。”

魚死網破?這股狠勁兒倒確實是他師弟沖霄無疑,如果換作別人,恐怕早就交代了。遙想當年,段柯也是這般,寧願以傷換傷,也要爭個勝負,蕭天覆最佩服他的就是這一點。

“既然你知道他會死,為何回來不向我稟報?”多少是因為段柯的死,但真正令蕭天覆氣憤的,卻是辛邧知情不報。

謊言和隱瞞無論何時都是令人厭惡的。

“屬下......屬下一時忘了。”辛邧的身子又壓低了些,胸口都快貼近地面了,果真是驚恐萬分。

蕭天覆冷哼:“忘了?可我怎麼聽說,你的記性好得很吶,三千條戒律都能一字不落的背下,偏偏這件事忘記了。”

合冠之木,悉知其葉。手下人揣著什麼樣的心思,蕭天覆怎會不知。

段柯與辛邧素來不和,這是歸元山上人盡皆知的事情,當日蕭天覆提拔辛邧為執法長老時,段柯也是極力反對,所以辛邧才藉此次機會,對段柯痛下殺手。

抬首,猛然又是一拜:“屬下一念之差,還請宗主恕罪。”

本以為蕭天覆動怒,會親手處置自己,怎料他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是那麼肆意而高興,彷彿之前的怒氣只是幻夢,一時令辛邧摸不著頭腦。

“恕罪?你何罪之有啊?”蕭天覆的笑聲更讓人瘮得慌。“本座還得謝謝你,幫本座除了這個心頭大患。你且起來說話。”

“謝......謝宗主。”辛邧愣了愣,而後緩緩站起來。

平靜的湖水很容易看出深淺,洶湧的江河望之而使人退避,可這般喜怒無常才最難以捉摸。

蕭天覆收起笑聲:“你雖幫了本座,可本座交給你的任務,你並未完成。”

“宗主明鑑。那段柯到死也不肯說出稷下學宮的秘密,我等也拿他沒辦法,況且段柯已死,稷下學宮的秘密恐怕......”

將手伸進裝著段柯骨灰的罐子,抓起一把骨灰,又任由它從指間漏走,看著流沙般的灰燼,蕭天覆道:“我瞭解段柯,他是絕不會讓稷下學宮的秘密就此塵封的。”

“那日破廟內,還有個小乞丐也被牽扯進來,段柯臨終前將畢生功力都傳給了他,稷下學宮的秘密想必也告訴他了,而今他就在宗內,可惜白日裡我並未問出些什麼,所以......你知道該怎麼做,對吧!”僅僅是一個微微上揚的嘴角,辛邧已為之戰慄。

“屬下明白。”

“那你去吧,他就在鶴回峰。”蕭天覆手裡的灰燼漏完,只剩一些殘留的粉末。

“遵命。”

辛邧走了,蕭天覆仍留在斷崖邊,迎著初升的月亮,笑容猶如深淵:“師弟啊,本來我是想讓你安息的,可惜你非要染指蝶舞,那就怪不得我了。”

說罷,他掌心用力,裝著段柯骨灰的罐子被震得粉碎,一陣夜風橫過,吹散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