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半月,迷迭谷外便有大批魔族軍隊集結,而後在新任魔帝的帶領下,以迅雷之勢攻佔鄢都,城中百姓未能及時逃離者,盡數被屠,魔族入侵之事一時天下皆知。

又三日,破虎威關。

孟秋之初,魔族大軍征戰陽關,因有佛門數百高僧守城,加之神秘高手暗中相助,而魔帝並未親自出徵,雖然代價慘重,但終歸是將城守下來了。可所有都知道,魔族不會善罷甘休,下次攻城來的想必就是那位魔帝了。於是天下修士乃至一些妖族都紛紛馳援陽關。

學宮中的弟子,除禺子瀾留下侍奉夫子,崔墨仍留在帝都完成他的曠世之作外,其餘弟子皆被夫子派往支援陽關,由景浩、伏禹柯帶隊。

雖比不上樊陽、江臨,但陽關是北入草原的必經之路,過往商賈諸多,因此也稱得上繁華二字,只是此刻硝煙與血腥瀰漫在城中,哭泣與哀嚎不絕於耳,全然失去了往日的祥和寧靜。

有人往外逃,有人往裡進。街上見到最多的竟然不是市井鄉民,而是朝廷派來增援的軍隊,以及各色衣著鮮亮、仙氣飄飄的修士。他們有的來自道宗、德宗這樣傳承久遠的古老門派,也有的來自蓬萊閣這般的後起之秀,甚至是傳聞中不出世的縹緲仙山,如今也派人來了陽關,他們暫時放下過往的恩怨,共御魔族大軍。

景浩帶著學宮弟子向城主府走去,恍然間聽到一陣鈴聲,便就此失神。

蘇蕊拍拍他的後背,問道:“二師兄,你怎麼了,為何突然停下來?”

回過神,景浩回道:“沒什麼,遇到一位故人。”雖然這六十年裡景浩再未聽到過那個鈴聲,可是那個鈴聲就像是刻在他腦海裡一般,永遠不會忘記。他永遠記得,六十年前那個陰沉的雨天,那個在風中迴盪的鈴聲,那個漸漸遠去的背影。

“禹柯,你帶他們先去參加會盟,莫讓其他門派久等,我去見個故人,處理下私事,稍後便來。”景浩如是安排。

“好,那你速去速回。”

循著斷斷續續的鈴聲,景浩終於找到了他。

他就靠坐在巷角,渾身衣服破破爛爛,連個補丁都沒有,油黑得發亮。腳踝、手臂還有胸膛都裸露在外面,堆著一層層的汙泥,腥臭腥臭的,令人作嘔,看樣子好多天沒有洗過澡了。頭髮和鬍子茂密得像是瘋長的野草,一綹綹遮住了臉。但不管他變成什麼樣子,景浩都認得,那是他一直尋找的師兄,重昀。

只是看著這樣自暴自棄的師兄,景浩有些心疼。

“你怎麼來了?”頭髮遮住眼睛,看不出重昀睜開了眼,還是閉著眼。

“聽到鈴聲,就知道是你,便找過來了。”景浩瞥了眼重昀的右手,緊緊握著的就是那個鈴鐺,阿螢送給他的鈴鐺,他視如至寶。

攤開手,看著手裡精巧幹淨的鈴鐺,重昀的嘴角動了,似乎是在笑。

“師弟師妹們都在這陽關城內,你不去見見嗎?”

重昀握住鈴鐺:“自那日我離開學宮,便再不是夫子的學生,與你們的同門緣分也在那時便斷了,如今的我只是個流落街頭的乞丐,不是你們的師兄,去見他們只會令人恥笑。”

“我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在景浩心中,師兄永遠是師兄,一日是,一生都是。”

沉默片刻,重昀又道:“你們來陽關是為了抵禦魔族,對吧?”

“確如師兄所言。”

“我奉勸你們一句,趁早離開陽關,和那些逃難的百姓一起,能逃多遠就逃多遠,魔族大軍不是你們這些人能夠抵抗的,就算是夫子親臨,也不見得守得住陽關。”重昀道。

“師兄為何如此悲觀。現下人妖兩族的強者都匯聚在陽關內,未嘗不能與魔族一戰,況且......”景浩看著重昀,眼神似有所言。

雜亂的頭髮裡露出一點悲慼的目光:“若是半月前,你們尚有幾分勝算,可是如今魔帝歸來,你們再多人都不會是他的對手,去了也只是送死而已。”

“師兄與魔帝交過手?”景浩好奇。

見過魔帝出手的人都已經死了,其實力尚未可知,或真是一大變數。

重昀搖搖頭:“我雖未與他交手,卻知曉,能夠開啟兩界之門者,境界必然已經在道之上,縱然夫子、釋迦以及逍遙子三位聖人聯手,都未必勝他。而今魔帝又深入眠谷,將上古第一神器璇璣請了出來,你們不可能贏的。”

天仙之上是為道境。三聖人終其一生,也不過是堪堪摸到了道的門檻,若是魔帝的境界真的在道之上,那人間......

正愁著,景浩靈光一閃,似乎看到了些許生機。重昀所言,景浩從未聽聞,但不會有假,故而景浩便想,既然師兄能夠打聽到這些訊息,那是否也考慮過應敵之法呢?

“師兄可有對策?”景浩問。

“我?”重昀苦笑。“我連自己的道都看不清,能有什麼對策,早些離開陽關吧!”

他站起身,又要向遠方走去。

“師兄,你要去哪兒?”

回應景浩的只有遠去的背影。

路上都是倉惶逃竄的百姓,他們逃出城,不知道要逃往哪裡,對於這些百姓而言,陽關能不能守住,他們從不關心,就像不關心誰是皇帝一般,只要能夠活著,哪怕只是多活一天,都值得慶幸。

人,就是如此現實。

似乎聽到了笑聲。重昀抬首,目光正好撞上那張笑顏,如初見時那般,他看著她,什麼都忘了,只記得她的笑。

“阿螢......”重昀很久沒有笑過了,也很久不會再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