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權之重,陛下怎能不知?士族之中亦有良臣,這些年來,陛下借魏家之名在江南結交士族,淮南道、黔西道、關中道經過十餘年的滲透,安插培植在軍中的人已然成勢,淮南道的兵馬副使都已經是陛下的人了,如今不過是在等一道聖旨,聖旨一下,兵權即可收歸朝廷。旨意未下是因為一旦大動,必有狗急跳牆之輩,到時要除小股餘孽,淮南、黔西、關中必定會亂上一陣子,眼下嶺南未平,陛下要提防嶺南趁亂生事。

平嶺南才是當務之急,陛下比誰都清楚,可聽他方才的意思似乎是想現在就動?

現在就動……是不是急了點兒?反正江南的兵權已大半在握,廢后選妃的摺子不理不就是了?否則,豈不是打草驚蛇?

眾臣偷偷抬眼,殿內似有暗流湧動。晨光灑進殿內,年輕的帝王彷彿融在一團紅雲裡,沉眠未醒,眉宇之間波瀾不興,眾臣卻禁不住心頭驚顫,趕忙齊聲道:“臣等遵旨!”

陛下素懷乾坤之謀,有凌雲萬丈之才,這一場與江南士族的較量,是殺伐是隱忍,想來他心中必有權衡。

陳有良將奏摺拾起,齊整地呈回龍案上,而後才與眾臣退出了大殿。

小安子瞄向陳有良,陳有良搖了搖頭,小安子立刻蔫頭耷腦地把端來的春茶遞給了宮女,宮女把放溫了的茶端了下去,不一會兒便換了盞熱的來,小安子端著茶在大殿門口一聲也不敢吭地繼續候著。

約莫這盞茶又放溫了時,大殿裡傳來了步惜歡的聲音,“李朝榮呢?”

“臣在!”李朝榮在殿外應了聲,隨即進了太極殿。

步惜歡負手立在窗邊,“朕去古水縣前命你查的事,查得如何了?”

李朝榮道:“回陛下,都已查到了。”

步惜歡揚了揚唇角,“不必呈給朕看,直接送皇后那兒去。”

李朝榮道聲遵旨,剛要退出去,又問:“陛下之意是現在就送?”

“宜早不宜遲。”

“可皇后殿下在乾方宮中召見臣女,現在……”

“嗯?”步惜歡轉過頭來,眸中盡是詫色。

李朝榮這才想起此事忘了稟奏,“陛下恕罪,昨夜您回寢宮時已過了四更,五更要早朝,微臣便沒回稟。昨日下午,皇后殿下從福記出來後曾命隱衛查過西雅間裡的人,隱衛昨夜將密奏呈入殿中,皇后殿下連夜下了召見臣女的懿旨,還賜了午膳。”

李朝榮從袖中取出一封密奏呈上,其中所奏之事與暮青昨夜看的那封一字不差。

步惜歡的目光落在八府貴女的閨名上,在為首的“何”字上頓了頓,掌心緩緩握起,密奏頃刻間化作一把齏粉,只見他抬袖隨意一灑,齏粉落在奏摺上,彷彿蒙了層陳灰。

“什麼時辰了?”

“回陛下,隅中。”

步惜歡揚了揚眉,眸底溢位笑來,轉出龍案便往殿外走去,“這等稀奇事不可錯過,走,瞧瞧去!”

*

閨秀們在承乾殿中候了大半個時辰都不見鳳駕,為免頻頻出恭,連茶也不敢多喝。

坐著乾等甚是熬人,幾位貴女不停地隔著庭院往立政殿瞧,神情有些不耐。

彩娥笑道:“今兒日頭好,諸位小姐不妨移步殿外賞賞園景。”

遊園賞景雖也無聊,但好過坐著乾等,一干貴女頭一回入宮,倒也想賞賞帝庭美景,於是紛紛移步殿外。

正是百花爭豔的時節,帝庭中卻不見一株名花,只見細草小竹叢生,花繁似星,溪石秀雅,意境恬靜,卻不襯帝宮的氣派。

“瞧帝庭之景如此別緻,想來應是皇后娘娘命宮匠栽置的吧?”一名貴女噗嗤一笑,其餘人暗笑不語,皆當聽不出這話裡的嘲弄之意。

賤籍出身到底是賤籍出身,縱是貴為中宮,也掩不住小家子氣。

說話的貴女及笄之年,孔雀羅裙,榴花步搖,眉梢眼角飛揚著一股子驕陽之氣。彩娥記得在宮門前,她的婢女遞來的牌子上寫著林字兒,便猜想這應是兵曹尚書林幼學之女林玥了。

“林小姐此言差矣。”彩娥也當聽不出林玥話裡的嘲諷,只笑著回話道,“皇后娘娘愛民如子,心思都在刑獄要務上,從不理會宮中瑣事。”

林玥一愣,其餘貴女皆露出疑色。

英睿皇后不理宮中瑣事,難道宮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把帝庭栽置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