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喜樂。”青年答。

“既是太平喜樂,何以有殺盡胡人之願!”

“……”

“但凡兩國殺戮事,必為戰事!哪朝的百姓希望邊關有戰事?戰事一起,生靈塗炭!多少兒郎離家,多少戰死沙場,多少爹孃要失去兒子,妻子失去夫君,兒女失去父親!殺盡胡人?這是百姓之願嗎?我看是你等文人想要制國策名垂青史之願!”

暮青毫不客氣,一指呼延查烈,“你只看到他是狄部的小王孫,可看到他還只是幼童?”

呼延查烈一直在低頭用膳,彷彿四周的舌辯與他無關,滿堂異國之人的敵意與他無關,他只用小手捏著筷子,一口一口的將飯菜往嘴裡送,彷彿他關心的只是吃飽長高。

“他的父輩殺過大興百姓,殺人償命,他的父輩該殺,可他呢?他只有四歲,可殺過一個大興的百姓?”

“父債子償,天經地義!”那青年不服!

“父債子償?好!”暮青高聲一讚,抬手一射,一道寒光抹著那青年的頸側咻地釘在了牆上!滿堂驚呼,學子們紛紛起身讓開,藉著燭光定睛一瞧,見竟是一把薄刀,其形古怪。

“我曾帶著此刀孤入狄部,與大將軍等五人死戰一夜,殺敵不計其數!現在這把刀給你,你拿著它殺這孩子給我看!”暮青此言一出,青年為之一驚,呼延查烈的侍從也為之一驚,紛紛拔刀,怒視青年,連暮青也一併戒備監視起來。

呼延查烈卻仍專心用膳,自奪權那也起,世間已無事能讓幼小的他恐懼,除了呼延昊。

“殺!”暮青忽然一喝,那青年聳肩一抖,連刀都不敢碰。

暮青一掃望山樓的大堂,問:“有誰敢殺?放心,小王孫身後的侍從由我解決。”

兩個侍從驚怒萬分,這回不再警戒大堂裡的文人,而是死死盯著暮青。

滿堂文人學子看看那刀,再看看一心用膳的孩子,無人伸得出手去碰那刀,哪怕對胡人深惡痛絕,天天高呼滅盡五胡,真到了殺人的關頭,看著那吃得臉頰圓鼓鼓的孩童,沒有一人忍心去拔牆上的刀。

如何忍心?那只是個孩童!

“善心,並非唯獨我有,諸位也有。”暮青掃了眼大堂裡的學子們,“我在西北邊關時見過百姓之苦,戰事一起,前有五胡叩邊,後有馬匪搶掠,百姓飽受戰事之苦,白日閉戶不出,夜裡不敢點燈。你們日日談古論今,以為聚在此處辯論國策便是憂國憂民,卻不解百姓疾苦,又如何能替天下百姓說話?”

那青年啞口無言,滿堂學子無一人出聲。

“你我終將作古,未來是子孫們的,善待孩子,少在孩子們心中種一顆仇恨的種子,未來就少一場戰事,我大興就少一個為國捐軀的大好兒郎,多一些有兒郎送終的爹孃。”暮青起身走向那青年,青年繃直了身子,卻見她只是收走了釘在牆上的刀,隨後,她走回去,卻沒再回席,而是直接走出瞭望山樓。

“朝廷之安,百姓之求,莫過於天下無戰事。”少年的背影融在燈影裡,頎長高大,莫名令人仰望,那身影印在滿堂學子眼裡,漸漸走進了燈火璀璨的長街,被街上的火樹銀花淹沒,再看不見。

呼延昊望著看不見暮青身影的長街,一張異族容顏被燈影晃得忽明忽暗,不辨陰晴。

呼延查烈放下筷子,吃飽了。

暮青在遠處的長街上駐足,回頭看了眼望山樓,月殺跟在她身後,對她私見呼延昊的事難得一言不發。

他剛見這女人時,她的心思只在斷案和替父報仇上,可一年不到,她竟在政事上成長至此。今夜約胡人在望山樓大堂相見,起初他真以為她是為了光明正大,直到方才她舌辯望山樓裡的學子,他才恍然明白此行另有深意。

哪怕今夜狄部的小王孫不來,以望山樓裡那些學子自以為憂國憂民的大義,也必定會質問她為何與胡人相約吃喝,到時一場舌辯還是會有!

這女人……今夜就是衝著望山樓的那群學子去的!什麼跟多傑談老多傑屍骨的事,都是幌子!

暮青將目光從望山樓的方向收回來時看了月殺一眼,淺淺一笑。沒錯,她就是衝著那群學子去的!她既有為天下先的心思,自然要有所行動,今夜之言,她不保證望山樓裡的所有學子都贊同她,但必然會有與她政見相同的,她要的就是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