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府乃軍機重地,暮青沒在都督府裡會見多傑,而是將人請去了望山樓,她沒要雅間,只讓掌櫃在大堂中間留了張桌子,此非密謀,大可大大方方的談。

暮青帶著月殺到了望山樓時已是傍晚,她毫不意外的看見了呼延昊。

多傑的臉色臭不可言,這就要離開盛京了,難道跟桑卓神使再見一面,偏偏有兩個人要來插一腳!

只見望山樓大堂正中的圓桌旁,除了多傑和呼延昊還有一人——狄部的小王孫呼延查烈。

呼延查烈是被帶來盛京為質的,明日呼延昊一行走時會留下服侍他的人,往後他便要獨在異鄉,不知歸期,而他……只有四歲。

男孩穿著身藏青胡袍,滿頭的小辮子上綴著彩珠,遮得小臉兒都快看不見了,知道有人來也不抬頭。

暮青入座後,掌櫃上了茶點便慌忙退下了,正值飯時,望山樓裡文人滿座,平日裡談古論今賦詩飲酒甚是熱鬧,今兒卻靜無聲息,雅間大堂,重重目光皆落來暮青這桌,人人豎著耳朵聽。

暮青入座後便問:“你想明日走時將你爹的屍骨一併運回草原?”

多傑只遞了拜帖到都督府,並未提及所為何事,一聽此言便道:“神使果然有神通之能。”

“我不是神使,我是大興朝廷的武將,江北水師都督。”暮青糾正。

大堂裡頓時嗡的一聲,人聲低竊,江北水師都督之名盛京城裡人盡皆知,但許多人還是頭一回得見其人。

“都督就都督!”多傑對大興的武將無甚好感,但暮青不喜歡他稱呼她為神使,他只好聽從,起身用一口不流利的大興話道:“英睿都督,按照我們草原人的信仰,勇士的屍體是屬於天鷹的,它們是天鷹大神的使者,會將勇士的靈魂帶到天上。我阿爸已成白骨,但他是勒丹的金剛,死後理應仰望草原的天空,下輩子還守護美麗的勒丹部族。都督,多傑家族會一輩子記著你的恩情,還請允許我將阿爸的屍骨帶回草原。”

多傑以掌置於心口,垂首一禮,甚是真誠。

“抱歉。”暮青卻拒絕了他,“你阿爸與假勒丹神官一案有關,此案尚未查清,我還不能將他的屍骨交給你。”

“都督!”多傑急切地開口。

“你不是不查那案子了嗎?”這時,呼延昊插嘴問。多傑多次稱他為女奴之子,他殺他還來不及,自不會好心幫他,他只是樂意跟她作對罷了,他就愛看她生氣的模樣!

呼延昊一心想要挑起暮青的情緒,暮青一心無視他,只對多傑道:“你若信我,一年後我送嫁去關外時,定將屍骨歸還草原。”

這一年的時日,她有空再驗驗屍骨,說不定還能有所發現。

多傑一愣,還沒說話,掌櫃的便帶著小二上菜來了。掌櫃的有心,望山樓裡的文人墨客皆愛清淡的吃食,今兒這一桌上坐的是胡人,他午後接到都督府的傳信後便命廚子買了頭羊回來,今晚上的都是大肉菜。

呼延昊撕了塊羊腿肉,狠狠一咬,嘲諷笑道:“這肉還沒本王在呼查草原上吃的那幾頓狼腿肉香!本王甚是懷念,不知英睿都督懷念否?”

“懷念,恨不得再回一次呼查草原。”暮青總算肯理他了。

呼延昊卻玩味的一笑,“恨不得再宰本王一回吧?”

暮青點頭,“沒錯。”

呼延昊仰頭哈哈一笑,抱起罈子就一灌就是一罈,烈酒辛辣割喉,他卻只覺得痛快。想宰他也無妨,總歸想的是他!他走之後,這一年的時日,她若是也能想著他就好了。

桌上的菜除了羊肉還有盛京的名菜,呼延昊不請自來卻不客氣,彷彿知道這桌菜是暮青請,他要連盤子都吃光,可他身旁的小王孫呼延查烈卻一筷未動,男孩從暮青進來至今,一直低頭不語,後頭服侍的人布了一碟子菜給他,他也不動不吃。

暮青坐在他對面,問:“不合胃口?”

呼延查烈孤坐不語,像沒聽見有人跟他說話。

“她在跟你說話。”呼延昊看向他,眸光幽沉。

服侍呼延查烈的下人一驚,忙用胡語對呼延查烈道:“王孫,英睿都督在問你話。”

暮青將他們的神色看在眼裡,問那侍從:“他聽不懂大興話?”

“他聽得懂!草原上的王族學話起就要學胡語和大興話,到了盛京這兩個月又專門請了人來教他大興話。”呼延昊看著呼延查烈,眸光幽冷,笑容殘忍,“不說話的人不需要舌頭,聽不懂話的人不需要耳朵,你沒有了舌頭耳朵,只要命還在,一樣能在大興為質。”

這話是用大興話說的,呼延查烈果然聽得懂,他抬起頭來,露出一張麥色的小臉兒,英眉高鼻,眼眸湛藍,他盯著呼延昊,眸裡似有兩團火在跳,仇恨噬人,像一頭想要咬死獵物的小狼。

呼延昊望著他仇恨的目光,反而笑得快意舒服,“想要留著你的耳朵舌頭,那就好好回她的話。”

呼延查烈惡狠狠地看向暮青,伸手抓起面前碗碟裡的菜便胡亂塞進了嘴裡,“多謝都督。”

四歲的孩子,童音稚嫩,眼底卻有著這個年歲不該有的憤怒和仇恨。

暮青見了只當沒看見,她冷淡地看了眼呼延昊,“狄王這不殺人不痛快的毛病還真是無藥可救。”

呼延昊一聽,眼神一亮,“本王殺的是狄部的族人,都督想管?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