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裡的人沒下來,只是挑著簾子,遠遠望去可見車裡佈置簡樸,車內之人身著素衣,發上無冠,衣著與庶民無二,坐相卻露著王公子弟的貴氣。那人年近五旬,相貌頗美,與步惜歡有幾分相像,只是雙目微陷眼下青黑,眼神裡透著陰沉之氣,面色之憔悴與在盛京時判若兩人。

這人正是出京那夜被御林軍從王府裡綁出來的恆王——步惜歡的生父。

恆王的身份不適合賀拜帝后,故而停車在此,他端著身份沒下車駕,只撩開了簾子,卻沒想到暮青非但沒來見禮,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彷彿此處沒有他的車駕一般,氣得恆王的骨節握得喀喀響,晚風裡聽來如同枯骨叩棺之聲,陰沉森然。

他盯著暮青遠去的身影,又遙遙地望了眼中軍大帳,抬手狠狠一扯,放了簾子。

“走!”

*

中軍大帳旁,昔日都督府裡的人齊聚一帳,只多了魏卓之。

一干人等重新見禮,蕭芳腿腳不便,只在木輪車上躬了躬身,道了聲恭喜。

暮青見蕭芳雙肩呈微聳之態,顯出幾分僵硬,看起來十分在意身後的魏卓之。這兩人之間如此彆扭已非一日之事,但今日蕭芳目下微青唇色微白,似是昨夜沒有睡好,魏卓之卻面頰紅潤神采奕奕,丹鳳眼角飛揚著得意春風,這讓暮青心頭一動,猜道:“昨夜在江心畫舫裡的人可是你們?”

“承蒙娘娘救民女出苦海,護駕理所應當。”蕭芳孤冷依舊,臉頰上生出的紅暈卻為她添了幾分生氣兒。

暮青頓時無話,蕭芳與魏卓之雖有指腹婚約,但兩人尚未成親,道恭喜顯然不合適,她只能沉默以對。大恩不言謝,昨夜江上那般驚險,他們沒事就好,望他們早成眷侶,日後少些磨難。

“理該微臣謝皇后娘娘才是,娘娘可是微臣與賤內的牽線媒人。”魏卓之笑著插了句嘴。

蕭芳顰眉斥道:“皇后娘娘宣的是都督府裡的人,魏公子一介外臣,何不帳外候著?”

“娘子與我早有婚約,不算都督府裡的人,此前只能算是寄住。如此說來,皇后娘娘也並未宣娘子,不如你我一同到帳外候著?”這話聽著貧嘴,魏卓之的眼底卻分明藏著關切。

暮青見了心一沉,魏卓之想勸蕭芳迴避,看來那夜定然發生了一些叫蕭芳極為自責之事。

蕭芳自不肯走,面色沉寒下來,不再搭理魏卓之。

魏卓之早有所料,嘆了一聲,未再開口。

暮青掃了眼府裡眾人,見眾人垂首抿唇,香兒面含悽色眼中噙淚,於是沉聲問道:“說吧,沒來之人出了何事。”

*

中軍大帳裡,御宴亦無喜慶的氣氛,步惜歡邊用膳邊與將領們商議軍情。

暮青回來時圓月方升,軍帳內外生了火盆。

太監在帳外唱報,將領們起身相迎,簾子掀開時,江風灌入,揚塵嗆得眾人虛了虛眼。只見軍帳之外月孤星稀,一天薄雲破碎,兩叢灌影扶疏,女子踏月而來,束髮簪冠,步下生風,一路行來,裙裾暗開重花,紅袖乘風而舞,英武威凌之姿似月裡英將,叫人不敢妄思。

暮青行至上首,拂袖入坐,一開口,清音似劍出鞘,“談到哪兒了?”

她的臉色霜寒霾重,將領們見了默然屏息,最終,韓其初應了聲。

“回皇后殿下,昨夜軍中的刺客出自水師,江上的刺客是上陵郡王所派。”

“當年西北軍在江南征兵,元黨曾暗中派人混入軍中,這些奸細一直潛伏著,直至昨夜才有所行動。他們趁運送泔水的機會出了軍營,在山裡殺了並非同夥的伙頭兵,讓等候在林中的刺客們喬裝混入隊伍中,隨後一同返回,企圖救走華老將軍和季小公爺。幸而關押兩人之處乃軍機要密知者甚少,末將等又早有準備,刺客才沒能得手。”

“半個月前,上陵郡王府住進一個神秘人,上陵郡王對其奉若上賓。但經拷問,昨夜之事乃是上陵郡王自作主張,並非神秘人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