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宮東,承天門外,奉命來此截殺御林軍的西北精騎並未見到人,本應押送百官從承天門進宮陛見的御林軍並未如期而至,孟三率人前去打探,卻在半路上見到了驚慌不已的百官,百官稱御林軍不知何故忽然扔下了他們,帶著華老將軍出城去了。

孟三遠眺城門,精瘦的西北少年坐在馬背上,神色迷茫。

大將軍無意江山,而今要反,聖上圖謀親政多年,今日竟棄江山而去。

這他孃的都叫什麼事兒啊……

“追!”

華老將軍是大將軍的外公,不能再有事!

*

這時,外城已經亂了起來。

呼延昊劫走暮青時命王軍燒了驛館,遼軍四處火燒商鋪和民屋,百姓慌忙逃命,外城亂成一片。五城巡捕司裡沒有戰馬,捕快們追不上大遼的鐵騎,戍衛城門的龍武衛被驚動,循著火起的方向堵截遼軍,卻不想此舉正中了呼延昊的調虎離山之計。

城門戍衛空虛,呼延昊率王軍策馬疾闖城門,守尉欲攔,被王軍一刀斬了腦袋,血潑在厚重的鎢鐵城門上,守尉的人頭在青石長街上滾了幾滾,被胡馬的鐵蹄踏碎成泥。

盛京的城門已有二十年沒沾過戍衛軍的血,龍武衛久不經戰事,稍驚的時辰,大遼的王軍便闖出了城門,往南去了。

副將沒敢派人去追,竟下令嚴閉城門,龍武衛、巡捕及逃命的百姓把長街堵成了一片。天色未晚,火光燒紅了半座皇城,內城猶似坐落在萬丈紅霞裡,御林軍自紅霞裡馳出,明黃袍,玄青甲,萬馬相逐,勢若山崩。

策馬在先之人鮮衣蒙塵,衣袂殘破,風姿卻矜貴灑然峻拔無雙,那風姿莫說天下人未曾得見,就連盛京百姓都沒有見過,恍惚間還以為看錯了人,正待細看,人已馳近,官差及百姓慌忙讓開,仰頭望去,見煙塵滾滾遮天蔽日,聖駕策馬馳過長街,殘袖隨風揚起,似火舌飛舞,霎那間燒穿了天!

步惜歡揚鞭策馬,一路疾馳,道道旨意傳向後方,“一千人馬去都督府,接府中之人出城!”

“一千人馬去瑾王府,接瑾王出城!”

“百官府中之人撤出時火燒官邸,勿傷婦孺!”

馬蹄聲太過嘈雜,少有人聽得清旨意,就只見萬馬相逐,風捲煙塵,大軍馳向城門,不時有千餘精騎奉旨離去。

百姓遠避,驚惶不安,正猜測出了何事,忽見萬馬揚蹄,御林軍勒馬急停,齊望前方——步惜歡不知何故忽然停了下來。

他停了下來,卻無旨意,只是靜坐在馬背上,半晌後打馬迴轉,隔著大軍遙望內城,目光落在城西。

日漸西斜,官邸重重,幼時居住的王府入不了男子的視線,卻刻在記憶裡,時常入夢,二十年難以淡忘。火光將男子的眉宇映得格外明潤,亦照見那眸底的苦痛分外明晰。長街寂寂,男子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斂盡喜怒,道:“去恆王府和宣武將軍府,接恆王及宣武將軍的家眷出城!”

“遵旨!”御林軍中一名參將奉旨領兵而去。

步惜歡看著隨他出城來的御林軍道:“家眷在城中的,可帶家眷出城,隨軍南下。此去生死難料,朕與爾等共存亡!”

御林軍今日助他奪宮,禁衛軍裡死了不少人,日後朝堂清算,必不能活,只能隨他南下。御林軍統共萬人,多數將士的家眷在江北,大軍南下之後,再過江只怕不易。將士們從此與家眷隔江而望,時日久了定生思親之情,于軍心不利,不妨今日由他們將家眷一起帶上。

帶著百姓南下,看似這一路不好走,實則不然。萬軍南下,藏無可藏,若遇沿途州城攔駕,多半難以相抗。元修受百姓愛戴多年,既生反意,自不會濫殺百姓,故而有百姓在軍中,反而能避戰事,助大軍渡江!

御林軍紛紛下馬,跪謝聖恩。

半數將士散入街巷,百姓愕然,龍武衛大驚!

龍武衛尚不知宮裡的情形,只知元相已死,華家受縛,皇宮被奪,太皇太后生死不明,聖上親政在望,因此見聖駕有出城之意時無人敢攔,但怎麼聽著……聖意並非是要出城,而是要棄城?

莫非宮中局勢有變?

龍武衛的一個參將悄悄矮下身子,正欲下馬混入人群,步惜歡淡淡地望了他一眼。那一眼漫不經心,卻奪魂褫魄。

步惜歡攏袖未動,其側卻有一道劍氣射出,劍氣無形,只聞寶刃割風之聲過耳,劍音未落,那參將已仰身跌落馬下,他身側的龍武衛下意識地低頭看去,血哧地噴了出來,濺了他一臉。

百姓驚惶逃散,街上人流如蟻,龍武衛騎著馬,欲逃無路,有人想下馬混入人群,一抬眼已見李朝榮領兵將他們圍住,誰也走不了了。

待百姓散盡,街上人聲不聞,唯留肅殺之氣。

步惜歡喜怒不露,只遙望城門,等——等內城火起,等半數御林軍的將士帶家眷歸來。

李朝榮回頭望了步惜歡一眼,目露欽佩之色。聖上此刻必定心急如焚,竟還能將路上及將來之事思慮周全,心志之堅實非常人。只不過……將士們帶家眷前來要些時辰,這時辰足夠追兵趕到了,也不知聖上安排在城樓上的人能將追兵的腳步拖延多久。

李朝榮望向內城方向,只見濃煙乘風飄過城樓,若陰雲壓城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