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漫漫,後有追兵,不可停下來,這誰都知道,但他們必須要停下來。

暮青看了眼身旁,她今夜帶了十三人出營,此刻只剩下五人——侯天、劉黑子、石大海、烏雅阿吉、湯良。

“我需要一人回營報信。”暮青道,今夜他們不可能躲過追殺,唯一的應敵之策就是回營報信,帶大軍前來!那些江湖殺手武功再高,在軍隊面前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兒。

問題是,誰回營報信?

“一會兒,回營報信的人藏在此處,其他人跟著我到坡上石林裡,待我們引開殺手,報信之人再走。”暮青又道。

即是說,回營報信者尚有生存之機,留下的是誘餌,今夜未必能活。

誰回去?

“俺不回去!俺是都督的親兵,這時候就是要護衛都督的!”石大海第一個搖頭。

“俺不能回,俺腿腳不好。”劉黑子操著一口跟石大海學來的江北話道。

“老子要是回營,就算帶回了援軍,也是給你們收屍的!”此言話糙理不糙,剩下的這些人裡,侯天是一大戰力,他若走了,剩下的人八成熬不到援軍來。

暮青知道侯天的話有道理,因此沒有強求,她看向湯良和烏雅阿吉,想起在大澤湖的崖壁上練攀巖索降之時,湯良攀爬敏捷,曾說他常在深山裡採藥,是行走山路的好手,於是便想命他回營報信。

但暮青剛看向湯良,還沒開口,烏雅阿吉就出了聲,“我回去!”

幾人皆怔,見草影撲人,烏雅阿吉蹲得地方有些離群,疏淡的月光從草尖兒上抹過,卻看不清他的臉。

侯天眯了眯眼,精瘦的臉龐上,目光利如鷹隼,“湯良是行走山路的好手,你能比他強?”

“我是烏雅族人,自幼在深山裡長大,行走山路不比他差。再說,我身手比他好,萬一回營報信的途中遇到伏殺,我能比他應付得久些。”烏雅阿吉蹲在草裡,神色不清,語氣輕嘲。

侯天盯著他,兩人對望,草尖隨風撲搖,山風漸狂。

詭異的氣氛被湯良打破,他笑了笑,道:“那就讓阿吉回去吧,我留下陪都督,挺好的。”

剛才暮青想命他回去,大家都看見了,生的機會被人搶了,這山裡的少年卻依舊笑容善意淳樸。

侯天看了湯良一眼,狠狠皺眉。

“你看著我。”暮青這時才出了聲,她望著烏雅阿吉,見蹲得離他們有些遠的少年抬起頭來向她望來,她才抬手一指前方,“此地是大澤山,一直往前十里便是斷崖山,我們會沿此方向退守,你帶援軍來後,可沿此方向尋我們。”

侯天扭頭看向暮青,眉頭皺得更狠。她真的要讓這個異族小子回營報信?難道她沒看出來?這小子搶戰友的機會,卑鄙怕死,他八成要當逃兵!

烏雅阿吉定定望著暮青,見她眸似寒星,指著退守的方向,聲沉而堅定,不由低下頭去沉默了一會兒,隨後點頭:“嗯,好。”

“我們去坡上!”暮青一刻也未遲疑耽擱,烏雅阿吉一點頭,她就帶著其他人從巨石下的草叢裡出來,帶頭去附近尋了些草,回來掩在烏雅阿吉身上,然後邊退邊將踩倒的草扶起來,一直退到了山坡上。

山坡上有片石林,極易藏人,暮青帶人避到一塊山石後,就地坐了下來。

山石冰涼,背靠上面寒意刺骨,深山夜涼,此處還迎著山風,風勢越發狂勁,溼涼之氣沾溼了戰袍,風一刮,吹得人瑟瑟發抖。五人靠在一起取暖,無人說話,這片石林極易藏人,殺手們必然清楚,追至此處時定會嚴搜石林。他們應該繼續逃的,卻等在這裡,等著即將到來的殺戮,只為以己為餌,謀得一人逃出重圍,謀得大軍進山圍剿,活捉這些江湖殺手,問得幕後主使,以祭死去的戰友!

“都督。”這時,有人低聲喚暮青,暮青循聲望去,見是湯良。山風捲著坡上的草葉枯枝撲在臉上生疼,少年抱膝坐在侯天身旁,低頭問道,“都督說,會帶著我們成為一支無人敢犯的鐵軍,如果……如果今夜我沒能從這山裡出去,日後有那一天,都督能派人到村子裡告訴我爹,我也是這支鐵軍裡的兵嗎?”

暮青聞言,一時沉默,只覺眼熱。

她想起了突圍前替她擋箭身亡的那個精兵少年,她不記得他的名字,只對他有些印象。第一批隨她回盛京城的特訓營精兵因遇上紅衣女屍案,朝廷發了二十兩的撫慰銀下來,他是那個說要把銀兩寄回家裡給久病的孃親醫病的少年。因這少年,她決定用自己的俸銀請鏢局為將士們送銀兩回家,卻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暮青仰頭望了望天,她望見漆黑的山林,蒼勁挺拔的樹冠被層層黑雲壓著,看不見晴朗的夜空,卻好像有個少年正在天上望著她。少年胸口透出支短箭,對她張了張嘴。她聽懂了,他記掛的是久病的孃親。

豆大的雨點兒從樹冠頂上落下來,打在暮青臉上,冰涼生疼。

除了那少年,還有七個精兵,他們都是從特訓營裡出來的少年,每個人都是她的心血,他們沒能為國捐軀血灑沙場,卻死在了江湖殺手的刀箭之下。

此仇,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