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淡星稀,晦月無光,一隊車馬沿著官道往水師大營而來。前路漆黑,馬車上卻連支火把也沒舉,蜿蜒顛簸的官道上,只聞慢悠悠的馬蹄聲和車軲轆聲,車隊行得緩,行至彎路處,隱約可見人馬身影搖擺一晃便沒入黑暗裡,幽森如鬼。

約莫走了一半路時,前面的馬車忽然急晃了一下,緊接著便停了下來。

“何故不走了?”

“崔小爺,車身像是硌著啥了,小的瞧瞧去。”

問者年少,說話像書生,答者年邁,聲音有些蒼老。

老馬伕下了車轅子,爬進車身底下摸黑一探,罵道:“誰這麼陰損,在官道上放大石!”

他撅著屁股從車底下爬出來,想去後頭稟事,人還沒站起,一抬眼就瞧見前頭星火點點,似是有人!

“山、山匪劫道兒?”後頭的馬伕哆哆嗦嗦問。

“瞎說!”老馬伕斥了聲,“這天子腳下的,前頭又是龍武衛驍騎營又是水師大營的,哪有山匪敢在這兒劫道兒?想來……是都督來接咱們了吧?”

話音剛落,前方火把已近了些,只聽厲馬長嘶,蹄兒踏踏,一隊精騎迎面馳來!

“都督!”車伕們聞聲而喜,他們都是江北都督府僱來的百姓,聽說要往水師大營裡送軍需,都想親眼見見朝中最年輕的三品武將,於是紛紛跳下車轅,伸脖子探身子,恨不得望穿夜色黃沙。

精騎隊到了近期,在車隊前一丈處勒馬,火光熊熊,照見一支約莫百人的精騎小隊,為首的是個小將,黑袍鷹靴,馬戴輕鐵,鐵上烙著虎頭。

老馬伕定睛一瞧,心生驚意,盛京城裡的百姓誰人不識虎頭鐵?

這隊精騎竟不是江北水師的人,而是龍武衛驍騎營的虎騎!

“何人在官道上夜行?鬼鬼祟祟!”那虎騎小將冷聲喝問。

“喲!各位軍爺。”老馬伕上前兩步,賠笑道,“草民們是盛京城裡的,正要往江北水師大營裡送軍需,不是啥可疑之人,後頭有位姓崔的小爺就是江北水師都督府裡的。”

老馬伕邊回稟邊往後瞧,一名少年書生從車轅上下來,整了整青衫,走了過來。

那虎騎小將卻在馬上笑了,轉頭問左右:“江北水師?我朝有江北地界上有水師嗎?”

“沒聽說過,向來水師只在江南,江北哪來的水師?”

“江北水少,哪座大營敢稱水師?莫非是旱鴨子大營?”

左右舉著火把的精騎笑答,後面百人鬨笑。

這時,一個青衫書生走來前頭,施禮道:“這位小將軍,在下崔遠,乃是江北水師都督府裡的,奉都督之命運送軍需,這是出城的路引和都督府的腰牌,望小將軍過目放行。”

“江北水師都督府?”那小將又笑了,接過書生遞來的路引和腰牌,就著火光細細一瞧,一臉恍然,“瞧我這記性,不看這腰牌還想不起來,我朝似乎真有個江北水師都督,不就是那個……賤役出身的仵作?”

鬨笑聲乍起,馬車隊伍裡領頭的老馬有些不安,車伕們瞄向青衫書生,盼他快想法子。

哪知書生還沒開口,驍騎營的小將便拎著都督府的腰牌冷笑道:“誰知這腰牌是真是假,你們說是都督府的人就是?”

書生一聽,笑答:“小將軍且細看,都督府的腰牌烏鐵為骨,烙有金花,‘水師’二字上撒著的金花能瞧出水紋。”

“是嗎?”那小將把腰牌提近了細瞧,“在哪兒呢?”

“那裡!”

“哪兒?”

“那裡!”

小將問一句,書生就近前一步,正要指給他看,那小將手一鬆,都督府的腰牌啪的掉到了地上。

那腰牌就落在戰馬的前蹄旁,小將淡道:“哎,不慎手滑。你撿起來,再指給小爺瞧瞧。”

星子寥落,火光燭地,烏鐵青幽,風裡都帶著鐵腥氣,似血。

百名虎騎端坐馬背,威風凜凜,等著江北水師都督府的人給驍騎營彎腰低頭。

風從林中來,春寒刺骨,車伕們不敢吱聲,書生獨自立在驍騎營的戰馬前,風骨傲然,猶似寒梅。

“不撿就是心虛!”驍騎營的小將目光發寒,冷喝一聲,“來人!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