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晚霞如火,燒紅了半座盛京城,都督府裡,書房的門緊閉著,裡頭早早掌了燈,照著桌上兩張軍用地圖。一張地圖上將盛京城外的山脈、官道、河流及軍營的所在都畫了出來,另一張上畫的是大軍營帳的分佈。

城外三十里處有湖,名曰大澤,五萬水師的營帳依草澤而建,一個營兩千五百人,共二十個營,各營區的分佈、望樓分佈、崗哨分佈、巡邏哨分佈,以及木牆、水壕、陷馬坑等的分佈盡在圖上!

此乃江北水師大營的分佈圖,是都督府裡重要的軍事秘件,藏在勒丹大王子的人骨標本底座之下。暮青接任水師都督後,書房一直用於修復和存放人骨,今天第一次作為軍事重地使用。

月殺、韓其初、劉黑子和石大海站在書桌前,一齊看著桌上的兩張地圖,劉黑子和石大海拿眼直瞄暮青身後,白卿立在那兒,正含笑望著地圖,興味頗高。

月殺和韓其初知道白卿的身份,劉黑子和石大海只知此人是春日宴時被韓其初從外頭請來的高人,他今日是第二次進府,竟然就進了都督的書房,還堂而皇之地立在都督身後,兩人見了心中在想——莫非是韓先生為都督引薦的幕僚?

正尋思著,韓其初開了口,“都督不是說夜裡再走?此時將學生等人傳喚至此,可有吩咐?”

暮青看著韓其初意味頗深的笑容,道:“先生看見我桌上的這兩張地圖便心知肚明瞭,不是嗎?”

“學生不敢妄自揣測。”韓其初謙虛道,臉上卻有憋不住的笑意,“不過,若真如學生妄自揣測那般,都督此舉可不厚道。”

話雖如此說,韓其初眼底的笑意卻出賣了他——他頗感興趣,萬分贊同!

“兵者詭道,戰時敵方可不跟我們講仁義厚道。”暮青見劉黑子和石大海還沒反應過來是何事,便問兩人道,“你們兩個人這兩個多月以來特訓甚是辛苦,想不想檢驗一下成果?”

劉黑子和石大海愣了一陣兒,忽然便興奮地站直了身子,齊聲道:“想!”

“俺太想了!”石大海道,這倆月他除了特訓,淨守門了,“都督想咋檢驗?”

“襲營!”暮青一拍兩張地圖,“圍過來!”

月殺、韓其初、劉黑子和石大海聽令圍上前來,見暮青指著城外水師大營的分佈圖道:“大營裡有營區二十個,望樓、崗哨皆在圖上,今夜我要你們潛入大營,繞過這些,直襲軍侯大帳!把營區裡的四個軍侯大帳給我燒了!”

燒……

劉黑子和石大海張著嘴,下巴險些脫臼。

月殺冷嗖嗖地看著暮青,身為都督,夜襲自己的軍營,燒自己的軍侯大帳,這種事也就這女人幹得出來!

韓其初呵呵笑道:“大軍五萬,四路軍侯各領一萬兩千五百人馬,都督想燒軍侯大帳可不容易。”

“先生覺得難嗎?”暮青看向韓其初,她要回軍營,但不想騎著戰馬身披甲冑敲鑼打鼓地擺著官威回營,她要親自檢驗一下水師大營的防禦如何,她要給麾下五萬大軍一次永生難忘的奇襲!

韓其初猜出暮青的用意,眼神發亮,笑著一抱軍拳,“千難萬險,願隨都督!”

“好!”暮青頷首,將兩張地圖往前一推,“那今夜襲營之策就有勞先生了。”

為將者,領兵殺敵,為帥者,善用將領。今夜襲營,她心中已有謀算,但這風頭她不可出,需交給韓其初。知人善用,使得人人覺得自己有用,人人戰後有功可領,此乃上位者的御人之道。她是心理學家,以前不願與人交際,如今身在其位,她自然知道如何御人。

“都督抬愛,學生自當盡力!”韓其初領命,隨即指著地圖道,“水師大營擇地而建,營區間有水壕,五個營區拱衛一座軍侯大帳,望樓林立,夜裡還有巡邏哨,以四人之力想要夜襲萬人大營,看似痴人說夢,實則可行。”

所謂四人之力,指的是暮青、月殺、劉黑子和石大海,韓其初沒把他自己算在內,他乃文人,再精妙的奇襲之策他不懂武藝也不能成事,因此今夜他只是謀士。

“嗯。”暮青淡淡應了聲,接著聽。

“其一,水師大營建在盛京城外三十里處,天子腳下,一無戰事,二無山匪,且都督不在營中兩月有餘,將士們守營之心必定鬆懈!”

“其二,水師由新軍改建而成,望樓上和木牆內的弓弩手也皆是新兵,新兵未經常年操練,又是夜裡,準頭兒離精軍差得遠。諸位一旦潛入營中,弓弩手便會形同虛設!諸位襲營失敗中途被發現也好,亦或者襲營成功燒了軍侯大帳也好,營中都會大亂,到時四面是人,弓弩手勢必不敢放箭,因此諸位無需擔心會被箭弩所傷。”

“嗯。”暮青又應了聲。

“但諸位潛入營中之前,卻需躲開望樓上和木牆後的弓弩手,不可被他們發現,不然有險!”韓其初道,潛入營中之後,弓弩手因害怕夜裡亂箭射殺自己人而不敢放箭,但他們若是在軍營之外就被望樓裡的崗哨發現了,那可就有險了,“都督想燒四方軍侯大帳,此四方且以東西南北四大營稱之。北大營即前營,此乃水師大營的轅門,陷馬、木牆、望樓皆在,守衛最強,不宜潛入;東大營近水,依著大澤湖,被其他三大營呈偃月形包圍,無處可進;西大營依著大澤山,圍有木牆,建有側門,亦有望樓;南大營乃水師大營的後方,太遠,以腳程來算,待我等到了那裡天都要亮了。因此,諸位只能從西大營進!西大營的側門是軍中運送泔水和糞水進山之地,這些向來是晚上往外運,都督可率人在大澤山裡埋伏,將出來的兵打暈,假扮後進入營中。”

軍營人多,易傳疫病,因此兵法中對安營紮寨甚是講究,每個營區都建有茅房,茅房不可離營房太遠,免得白日操練時,將士們如廁後不能及時歸隊,但需離水源和貯藏糧草之地遠遠的。人畜每日所留下的泔水、糞水都要及時掩埋焚燒,因拉送焚燒時味兒太難聞,這些活兒都是夜裡才幹,只有戰時才白天干,因為怕夜裡有奸細混進軍營。

而如今恰巧非戰時,韓其初猜測西大營的側門夜裡必定會有泔水車和糞水車出入,而西大營正好依著大澤山,因此是潛入營中的最佳地點!

“諸位進入營中後,需各自擇一方軍侯大帳,分開行事,不知都督想選哪一方?”韓其初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