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真兇現形(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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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沒頭沒腦,誰也聽不出當時情形,暮青卻知這是真話。人回憶一件事,會揀著印象最深刻的說,因此聽的人時常會覺得沒頭沒尾,但這恰恰代表著此人說的是真話,只有事先編好的謊話才會從頭說到尾,句句無遺漏。
“那人哪日找的你?”暮青問。
老仵作聞言想了會兒,才道:“初十那日。”
“為何記得清?”
“那日傍晚下差,下官要回外城的家中,經過西街酒肆時被一小廝拉了進去,說要請吃酒。這盛京城裡的人家多嫌仵作晦氣,但凡有人請下官吃酒,必與案子有關。那小廝面生,尋常打扮,瞧不出是哪家府上之人,下官被拉進酒肆時便想了想最近有何案子,因此記得日子。”
“哪家酒肆?”
“城西醉桃仙酒家。”
“大堂還是雅間?”
“雅間!呃……二樓最東邊那間。”老仵作覺得暮青下句定要問哪間屋子,便一併答了。
暮青神色淡然,心思難辨,問:“你們說了什麼?”
老仵作想了會兒才道:“閒聊罷了,那小廝東拉西扯,只勸酒,卻不說來意。下官知道這天底下沒有白喝的酒,這人定有事說,因此沒敢喝得太醉,有了幾分醉意時便道不能再喝了,再喝就糊塗了。那小廝這才沒再勸,說他在江湖上有相識的朋友,此人有一手飛針殺人的好本事,犯案無數,官府每每都查不出人的死因。下官便道那是仵作眼力不成,飛針入體,哪怕有個小血點兒,細瞧也是能瞧出來的。那小廝聽了便有些詫異,誇了下官幾句,拿出不少銀子,說還請下官支個高招,如何能驗不出,下官便說殺人後將人翻過來,人死透了身前顯出紫斑來便會遮了那血點兒,很難驗看得出了。”
他在刑曹奉職半生,沒少跟官家府第的小廝打交道,大多是京中子弟害了人,差小廝來問如何遮掩,就連那些官家小姐的貼身丫頭也有偷偷來問他的,有一回有個丫頭來問如何能在身上弄些傷痕,看起來像是被打傷的。那些深宅大院兒裡的骯髒事,他這半生沒少見,因此那小廝請他去吃酒,他就知又是這些事,那小廝一吹牛說認識江湖上飛針殺人的高手,他心裡就知他要問的事定與此事有關了。
“他給你了多少銀子?”
“百兩!”
仵作雖是官身,年俸卻低,他在刑曹奉職,算是大興仵作裡司職最高的了,但年俸也不過十兩銀子。那些官家府上的小廝,差事辦得好,主子一個高興也不止賞十兩銀子。仵作當的差事本就叫人瞧不起,年俸如此微薄,在衙門裡同僚都瞧不起!靠著這點兒銀子在盛京城裡,哪能養活一大家子?幸好盛京城裡不缺紈絝子弟,深宅大院裡也不缺骯髒事,仵作這才有些外財可撈,平日裡去驗屍,有些想遮掩死因真相的也會偷偷的塞銀子給他,他這才能養活一家子,且日子富足。
這等事,暮青在古水縣家中時也常遇到,只是她與爹都是不肯收這些錢財的人,時日長了,難免有些人覺得他們父女二人不識抬舉,但因歷任古水知縣都要靠著他們父女斷案驗屍撈官聲政績,因此那些年他們雖有得罪的人,但日子倒也還算安生。
直到遇上了沈府的案子……
想起沈府來,暮青又想起沈問玉到了盛京,上回在相府別院詩會上聽那些官家小姐說,沈問玉到了盛京便病了,因此稱病沒來詩會。她是真病假病暮青不知,但以她對這位沈小姐的認識,此人算計頗深,以她的心思,那日稱病不來詩會多是別有深意。聽說她回京那日元修救了她,這大概便是她避著不來的原因了。這位沈小姐是個行事低調,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她當初在古水縣沈府就是如此,外頭人人當她是個弱不禁風的藥罐子,一出手便是劉氏母子的性命,沈府的內外大權。這回她一到盛京便被元修所救,不知多少官家小姐嫉恨此事,她已成盛京未出閣女兒的眼中釘,自然會避著元修辦的詩會。
暮青與沈問玉還有舊怨未清,但她近日忙著,不僅有三案要查,又要尋機會見見盛京宮的總管安鶴,查清爹的案子,且她如今女扮男裝,領著江北水師都督一職,三個月後還要去城外練兵,因此暫時是沒空理會沈問玉了。
但暮青相信,以這位沈小姐的心機手段,只要她們同在盛京,總有相見的一日。
“你方才說,瞧見他用的荷包上繡著胡府的家紋?”暮青又問老仵作道。
老仵作點點頭,“正是!那小廝穿得尋常,瞧不出是哪家府上的,但他將那百兩銀子從荷包裡拿出來時,下官瞧見荷包上繡著胡大人府上的家紋,荷包一角還繡著個胡字。”
盛京城裡的官宦人家,丫頭小廝的衣袍上多繡有府上的家紋,如此出門辦事方便。城裡鋪子的掌櫃夥計,慣會看著這些,見了哪家人就說哪家話,時日長了,只要不是掩人耳目的差事,丫頭小廝們便會穿著府裡的衣衫出門辦事。
胡府的小廝問的是殺人的事,這等差事見不得人,他那日便穿著尋常的衣衫,只是換了衣衫卻忘了換荷包,他瞧見那荷包,認出是胡府的人,卻沒有多嘴說破。
“下官……下官並不知胡府要殺的是奉縣知縣,實在是一時貪財,才當了這幫兇!”老仵作道,這事兒他可沒撒謊,他只是拿了錢給人出個主意,那些官宦人家的秘事,他從不多嘴問,直到上元節次日早晨,他到天牢驗屍時才發現死的人是奉縣知縣,那時他便知道上了軍中撫卹銀兩貪汙案的賊船,不想丟了性命便只能幫著隱瞞,卻沒想到在一個少年身上栽了跟頭。
老仵作悄悄瞄著暮青的神色,寒門出頭難,仵作出頭更難,唐家傳了十幾代依舊是仵作,這少年卻年紀輕輕官居三品,確實有真本事!此人心細如髮,抓著個小破綻竟能一舉揭開大案!她哪裡是仵作?簡直比提刑司的人還能耐!
只是,她那驗屍之法見所未見,從剖屍和縫屍的手法上來看,她並非生手!他曾聽說過,江南暮家的驗屍之法有別於傳統,而暮懷山似乎只有個女兒,這少年……莫非是暮懷山收的弟子?
如此能耐之人,以前應該聽過名號才是,怎沒聽說過?倒是暮懷山之女聽聞有陰司判官之名。
“你是貪財,但恐怕不是一時,平時收受錢財替人遮掩罪行之事怕是沒少做。”暮青冷笑一聲,將那老仵作的思緒拉了回來,老仵作一驚,自知難逃死罪,卻還想求饒,只是尚未開口便聽暮青回身道,“派人去將朝中姓胡的人家府上所有的小廝傳來刑曹問話,要他們穿尋常衣衫,莫穿府上的!再將這些府上小廝用的荷包也找來,另外派人去外城醉桃仙酒樓,將掌櫃和小二喚來!”
暮青連聲吩咐,她雖能看出老仵作所言屬實,但百官看不出,審案定罪皆憑證據,將人和荷包都找來,一認便知!
元修不待刑曹尚書林孟出聲便轉身出了大堂,自去吩咐衙役和親兵去各府拿人拿物,再去外城辦事。
暮青雖未坐堂,卻是這件案子的主審,她說拿人便拿人,說如何審就如何審,元修都成了傳話辦差的,百官也只能等著。今日老早便來了刑曹大堂,驗屍斷案,百官已站了一個多時辰,看樣子今兒還有的站,如此大案,說不定要站一天。站斷了腿到無妨,眼下人人只求自保,求這案子別牽扯到自己,瞧瞧那老仵作就知道了,元修對貪汙西北軍撫卹銀兩的人恨之入骨,看這樣子是必殺之的!
盛京城大,光將各府的小廝尋齊拿來便花了一個時辰,這一個時辰裡胡文孺難熬,面色幾番變化,不知內心在掙扎衡量何事。元相國只一開始看過胡文孺,隨後便喝茶去了,瞧著倒是淡定。
暮青心中冷笑,她剛剖屍完,屍體還在堂上,這幾日百官只怕都吃不下飯,元相國倒是能喝得下茶,這茶的滋味只怕不太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