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

這訊息太令人震驚,元修杵在花廳門口,一時說不出話來。

巫瑾瞧向暮青手中,他來的早些,已瞧過她復位出來的顱骨了,他還記得初見時的心情——驚訝、驚豔、驚歎!三天前的碎骨已經成了完整的骷髏,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骷髏,每片碎骨面邊緣都鑽有小孔穿有鐵絲,孔小絲細,手藝更是細緻,鐵絲都擰藏在顱骨內部,連牙齒都以金絲纏連在一起,精緻得如同古董擺件,他還是頭一回覺得骷髏很美。

圖鄂一族信奉死者亡靈,娘乃族中聖女,神殿中遍佈死者之骨,他曾見過,除了能辨出幼童之骨,他看不出其他的有何區別。

暮青早命人將需要用到的東西都拿來了花廳,人骨架子她已經在花廳正中的地上擺好了,後面置了張大桌,桌上還有隻頭骨,沒人知道這隻頭骨是誰的,哪裡來的。

暮青道:“這是我讓人去義莊裡取來的大興人的頭骨。”

那頭骨側放著,暮青指著上頭的一些特徵道:“大興人的顱寬,顱形平滑而圓,顴骨較高,面部扁平,眼眶外口圓,就像這隻頭骨!而我手中的這隻特徵明顯不同,顱窄而低,顱形長,顴骨不高突,口鼻部有前突,下巴前突!”

說話間,她將手中的胡人頭骨也放去了桌上,與那大興人的頭骨並排放好,巫瑾望去,只見區別立辨!

“雖然人各有不同,但這並非個體差異,而是種族差異。還記得我們在大漠的時候嗎?拜那些埋在大漠裡和地宮甬道里的人骨所賜,我研究出一些差異來,雖然不知此人是五胡部族裡哪一族的,但他確實是胡人。大興人和胡人的差異還表現在其他骨骼上,比如骨盆,比如股骨前曲程度。”暮青看了眼地上擺著的人骨架子道。

她在相府別院時就發現這些骨骼不像大興人的,但還不能完全肯定,且當時暖閣外圍著一群士族公子,相府別院的湖裡死的人有可能是胡人,茲事體大,在她不確定的情況下,自然不會輕易說出來。她將顱骨碎片帶回來復位就是為了驗證心中猜測,結果她的猜測竟然沒錯。

暮青的話,元修從來不懷疑,那段在大漠的日子,她是沒少挖埋於黃沙下的人骨,只是他沒想到竟真有一日用得上!

這三日,他手下的親兵將城中會補牙的郎中都查了出來,只是那顆補過的牙齒在暮青手上,因此尚未詢問那些郎中,他原想著等她將顱骨復位好,沒想到這頭顱竟是胡人的。

相府別院的湖裡竟沉了具胡人的屍體,這人是何身份,如何混進了大興的龍居之地,又為何會死在相府別院,被何人所殺?

屍體在相府別院裡發現,只怕與相府有關,但那日詩會後,爹孃聽聞湖底藏屍之事都頗為震怒,爹怒的是他不該下水撈屍,將此事讓那些士族公子知曉,壞了相府的名聲,倒瞧著不像是對此事知情的樣子。

那麼兇手會是誰?

“想知道兇手是誰,先得查死者是誰。”暮青道。

“如何查?這人都已經化成白骨了!”元修沉聲道。

銀膏貴重,多是大興貴胄子弟所用,此人補牙用的是銀膏,說明那郎中在盛京請的可能性很大,哪個郎中會承認此事?一旦承認,罪同通敵!

他知道她最擅斷人所言真假,可那郎中事後也有可能被滅了口。

元修對此事並不樂觀,卻聽暮青道:“誰說化作白骨就不能查了?我自有辦法將此人的生前面貌復原!”

元修一愣,巫瑾還在瞧著桌上的兩隻頭骨,細心對比其中不同之處,聽聞此言倏地抬頭,眸光乍亮。

“復原……生前面貌?”元修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人死已成骷髏,怎能知其生前面貌?

“自有顱面復原之法,人的面貌是基於骨骼的,看到了死者的骨頭,就能看到他的臉。”暮青轉身將那胡人頭骨拿起託在了掌心,在元修面前晃了晃,那骷髏黑洞洞的眼眶毫無生機,巫瑾眸中卻生出皎皎明光。

“此事今日可行?”巫瑾急問,平日裡聖潔無爭,待人溫和疏淡的男子,這一刻竟有些激動急切。

暮青轉身往桌後去,道:“東西都準備好了。”

她從桌後提出來一隻工具箱,裡面驗屍的工具已經全都清理了出去,只放了復原面貌的工具——黃泥、牙籤、小尺,以及雕刻用的工具。這些工具與雕刻匠人用的稍有不同,都是昨天她畫了圖讓月殺緊急去鐵匠鋪裡打的。面貌復原多用橡皮泥,但此物尋不到,她只好用民間匠人捏泥人用的黃泥代替。

工具齊全了,她將桌上大興人的頭骨搬去一旁,只留了胡人的,拖了把椅子到桌前坐下,便開始了面貌復原。

巫瑾起身來到了暮青身邊,元修也負手走近,兩人一左一右立在暮青身後,齊盯著她手上的動作,聽她道:“人的面部基本上有十五處測量點,中線有九處,臉側有六處,比如髮際、眉間、鼻根、鼻樑、上唇根、人中、眼眶下緣、顴弓等處,先確定這些部位的厚度,然後標高。”

種族不同,面部肌肉等一些組織的厚度其實是有差別的,暮青在大漠研究的大多是人骨,偶爾看見過幾具乾屍,並沒有進行太多的面部組織研究,但她發現大興人和胡人即便可以套用前世所學的種族理論和計算公式,因此今日也是大膽一試。

她取來牙籤,用小尺量出髮際、眉間、顴弓等部位的厚度,然後用解剖刀將牙籤割斷,用黃泥將牙籤粘在那胡人的頭骨上。只見她手中的小尺上有些從未見過的細小刻度,而她的動作利落仔細,一會兒工夫,那胡人的頭骨上就粘了十幾處圓圓的小黃泥塊兒,瞧著就像是一個人的臉上釘著鉚釘,雖醜,卻新奇得讓兩個大男人都屏息細凝,眼都捨不得眨。

天下人多矣,今日卻只有他們兩人能親眼見識這等讓死人生前面貌再現的奇事,何其有幸!

暮青將一些關鍵的高度標好,便拿起黃泥往顱骨的面部上貼,邊貼邊道:“死者是男性,年齡二十出頭,正值青年。草原男兒多在馬上,青年人大多高壯,少有胖者,所以可以推斷此人的面容應是精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