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黑子也沒插過嘴,見章同走了,他才撓了撓頭道:“軍侯今晚還沒吃飯吧?隊長和韓大哥,你們吃了嗎?要不,我一起打回來?”

月殺和韓其初早早便來了營房等暮青,兩人確實也未吃晚飯。

“你一人怎提得上四人的飯食?眼看便要宵禁了,一起吧。”韓其初說話間看向月殺。

月殺無動於衷,“我是隊長。”

他的任務是護她安全,不是打飯!

韓其初一笑,也不在意,他和劉黑子一人提兩份回來也成。於是拍了拍劉黑子,兩人便結伴出了營房院子。

待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黃風裡,暮青面無表情轉身,進屋,“隊長,我要沐浴。”

於是,不打飯的隊長,轉身打水去了。

營房裡有灶房,平日裡不開伙做飯,只是冬天燒暖炕用的,也可用來燒熱水沐浴。

行軍兩個月,暮青第一次洗熱水澡,行軍途中她都是趁著夜裡解手時,揣一塊巾帕在身上,尋那林中溪邊勉強擦擦身。有時大軍依河紮營,河面開闊,不好藏身,她那幾日便只好忍著。

忍了兩個月,忽然有屋子,有浴桶,有熱水,一切都覺得美好得不真實。

屋裡有一面屏風,無甚華美雕飾,不過是兩片木板,用來搭衣,暮青已覺足矣。她將燈燭放去遠處,避免沐浴的身影投去門窗上,這才來到屏風後,寬衣沐浴。

燈燭照不見屏風後,卻能照見折縫後,木色熏熏氤氳暖,少年寬衣,衣帶緩落,烏絲散若飛雲,遮了那玉背清卓,卻遮不盡珠肌春情,霎那女兒嬌。

少女臂如雪,指尖輕撂,面具輕落衣衫,薄如蟬翼。

水色氤氳,沾溼烏髮,珠肌點破波光,那容顏在破碎波光裡,清素勝那人間雪,碧玉風清無人見,容顏模糊,卻足以叫望見之人一眼三生。

門囗有月殺守著,暮青心中安定,卻未久浴,她身上的刀上已愈,卻還不適合久沾水。她在房中絞乾頭髮費了些時辰,出房門時,月殺門神般守在屋外,韓其初和劉黑子在西邊營房裡,兩人已吃過了飯,暮青和月殺的在灶中熱著。

營房分了東西兩屋,一屋五人,暖炕通鋪。暮青的親兵還不到五人,按說該一屋住著,可韓其初和劉黑子住去西屋,月殺卻獨自挑了東屋。暮青知他夜裡與汴河有書信往來,獨自一屋行事方便,便由著他了。

吃過晚飯,暮青便回了屋。早晨軍中有晨練,但她升了軍侯,已不需與新兵們一起操練。軍中高階將領需磨練的是個人本領,她早晨起來可以去校場練功。

但這日早晨,暮青卻未去校場,而是一大早便帶著人去找石大海。

石大海還在原來的那一陌,只是原來同伍的暮青、章同和韓其初都升了軍職,劉黑子自請去了伙頭營,同伍的五人裡只剩下他孤零一人,便被安排去了其他伍。

暮青到了城外校場時,萬軍操練,新兵們已領了兵刃。新軍途中,新兵的兵刃都是長戟,今早一瞧,有人已領了長弓、短弓、夾弩、床弩、長矛、長槍、刀盾等兵刃,細分了兵種,有教頭正在校場上傳授兵刃操作之法。

石大海來見暮青時,手中提著刀盾,一臉喜色,“軍侯!黑子!”

“石大哥!”劉黑子也面露喜色。

“你小子!俺說啥來著?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不就來了?”石大海揉揉劉黑子的腦袋,哈哈一笑。軍侯去伙頭營尋了個瘸子當親兵,這事兒昨晚就炸了營房,他一聽就知道是劉黑子,正替他高興呢,誰知今早就見著他了。

“嘿嘿!那、那都是軍侯念著咱們同伍的情誼。石大哥,你……你願不願意來軍侯身邊當個親兵,大家做個伴兒?”劉黑子瞧了暮青一眼,暮青輕輕頷首。

“啥?”石大海手中鐵盾差點掉到地上砸了腳,兩眼瞪得銅鈴兒大,“俺?去給軍侯當親兵?”

給高階將領當親兵可比在新兵營裡當個重步兵好得多,平日雖只是照顧將領的生活起居,但戰時跟在將領身邊,立軍功的機會多得多。

可這等好事咋能落到他頭上?

“俺、俺以前就是個種田的,也不會啥武藝,到時候咋保護軍侯?”石大海有些為難,有這等好事他當然想去,但是別的將領身邊親兵個個是精兵,軍侯身邊有個黑子就夠被人拿來說道的了,再加上他,那不成了軍中笑話了?

其實他跟軍侯也不咋熟,但是他肯收下黑子,不叫他在那伙頭營裡吃苦,瞎子也瞧得出來是個重義氣的人。這樣的人,他不想坑!

劉黑子聽了一笑,拍拍自己的腿,“像我一樣就成!我腿瘸了,可還有命!石大哥種田,不還有把子力氣嗎?”

石大海張了張嘴,這也成?他看了眼劉黑子的腿,再看看他那神采奕奕的笑臉,有些稱奇。這小子知道自己腿瘸了的時候,足足消沉了一段日子,那段日子,他陪著他在後方傷兵營裡,不管怎麼苦勸,這小子總強顏歡笑,一到了石關城就表示不願意再拖累他,讓他回營報道,自己傷還沒好利索便請命去了伙頭營。這才兩天,這小子咋就跟換了個人似的?剛才拍著自己的腿說瘸了的事,都沒見他不自在。軍侯到底用了啥方法叫這小子脫胎換骨的?

“不是精兵,可成精兵。若非信任之人,又如何才能信任?”暮青這才開了口,劉黑子受傷後,石大海一直陪著他在傷兵營裡,一路盡心盡力。她與石大海不熟,但石大海與劉黑子其實也不那麼熟,劉黑子受傷時,兩人不過是一個多月的同伍情誼。這世上,至親至愛之人,大難臨頭都有可能各自飛,別說這區區一個月的戰友情誼了。

石大海重情寬厚,此乃可信之人,這才是她想讓他到身邊來的原因。

“我在軍中無親無故,急需信任之人,有可信之人在身邊便是幫我的忙了。”暮青道。

石大海卻愣住不言,他懂了,知道為啥黑子會重新振作了。他除了一身力氣,啥也不會,連他自己都嫌棄自己,她竟然說他能幫到他……他說不出啥大道理,只是她的話,叫他有一種衝動,如果要他給她賣命,他幹!

“好!軍侯瞧得起俺,俺也不是那矯情的人!這親兵,俺當了!”石大海道。

“太好了!”劉黑子歡呼一聲。

韓其初笑了笑,面含深思之色。御下之道,施威為下,施恩為上,施之一字,多含施捨,上位者施恩下位者,以盼後者心存感激,他日回報。可他從未見過這等求才之道,施恩不言施,不要人心存卑微,只要人心存自信。

這等……姑且稱之為尊重之心,他從未在上位者身上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