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宮娥身子忽然一抖,手中抹布掉落在地,驚恐地抬起眼來,旁邊兩名太監上前來,拖著她便往殿外去。

彩娥面露死灰之色,卻未開口求饒,只望那負手而立風華無雙的男子背影,眸底有一絲掙扎的生機。

她本不在乾方殿中侍候,是跟著周美人搬來的,周美人失蹤後,陛下意外地沒有杖殺他們,也未將他們撤出乾方殿,而是就此留了下來。其餘人都不準進乾方殿,只負責灑掃西配殿,唯她可在殿中侍候。西配殿裡的宮人都恭喜她,因這汴河行宮,陛下身邊從不留女子侍候,這些年,她是唯一叫陛下破了此例的宮女。

她不敢竊喜,因心中清楚,陛下破了此例許不是因她,而是因周美人。陛下心中念著周美人,不然不會叫人留著西配殿的原樣擺設,殿中一花一瓶都不得改動,只需日日灑掃。陛下將她留在乾方殿侍候,許是愛屋及烏。這宮中諸位公子常以凌虐宮女為樂,她曾侍奉過周美人,周美人得陛下寵愛,宮中公子們多有不忿,若放了她出去,再侍奉別的公子,只怕不出幾日便不明不白地死了。

陛下將她留下,於她有活命之恩,這兩個月她在殿中侍奉是盡了心的。因記得周美人不喜薰香,她在大殿那幾日,陛下便命殿中撤了香,周美人失蹤後,大總管命宮人重新點上,她擔心陛下幾日不聞香,忽燻濃香會聞著不適,便挑著那氣味頗淡的香絲燃了。

一連兩個月,日日如此,陛下未曾說過不好,今日也同以往,不知為何就惹了陛下不快。

她猜許是陛下心情不好,既如此,想活命便不可求饒,若哭哭啼啼吵擾了聖心,才真會堵了自己的活路。

彩娥由著太監將她拖出內殿,隻眼底含著掙扎,狠心一賭!

賭那殿中男子會愛屋及烏,饒她一命。

許是上天聽見了她的祈禱,在她被拖到外殿門口之時,聽見殿中一聲微涼之音,“罷了。”

那聲音微涼,似一聲嘆,“日後,殿中不必再焚香。”

兩名太監在那聲音起時便放開了人,彩娥伏在殿外門檻旁,深深謝恩,晚風帶著細雨落在她背上,只覺涼意森森。這涼自心頭起,後怕,慶幸。慶幸自己未在西配殿的宮人吹捧恭喜下昏了頭,誤以為陛下對自己有意,慶幸這兩個月來一直謹守本分,不敢有絲毫非分之想,不然……她定活不到今日。

身後,幾名太監捧著新毯進了殿,彩娥趕緊起身隨著進去,將留在地上的抹布拾起,重新將地板擦拭乾淨,由宮人們鋪好華毯,端走香爐,這才跟著一齊退出了大殿,關了殿門。

殿中,範通垂首立著,音調平得沒有起伏,“陛下仁厚。”

“得了吧!少拿朕打趣,心眼兒越發多了!”步惜歡回身,哼了哼,“你是內廷司總管,處置個宮女,還需在朕面前耍威風?”

在他面前處置,不就是想讓他赦了那丫頭?

範通拉著老臉,面無表情,“彩娥侍駕不周,理應杖斃,是陛下仁厚。”

步惜歡笑哼一聲,走回窗邊,“那丫頭服侍過她,哪怕只有幾日,她也不會忘了。哪日她回來,知道人死了,定要怪朕罔顧人命,不堪為明君了。”

範通抱著拂塵,垂首而立,“陛下生姑娘的氣,還顧念著姑娘,這氣還是不生的好。”

步惜歡頓時氣笑了,回頭懶洋洋瞧了眼範通,“對!氣也是氣著自己,回頭還得替她著想,朕就是個操心的命,上輩子欠了她的。”

範通不言語,萬年不變的老臉,此刻似乎寫滿了“確是如此”。

步惜歡走到龍案旁,拿起那封言簡意賅的信來,又拿起這行軍一路的密報細瞧。

西北邊關,胡人擅馬戰,步兵在軍陣中太易死傷。邊關不比行軍路上,再叫她如此拼命下去,他真怕她有一日把命拼沒了,他還盼著她早日還朝,跟她算算那“勿念”的帳呢!

她這一路如此拼命,總不能叫她白拼。

步惜歡抬眸,眸底忽有韜光起,“擬旨!”

嘉蘭關,大興西北隘口,關城位於關口最狹窄的山谷中部,屹立在地勢最高的嘉蘭山上,城關兩翼的城牆橫穿塔瑪沙漠,以其地勢險要,巍峨壯觀被稱為天下第一關。

年前,五胡聯軍叩關,大半年的戰事,五萬將士殉國,新軍到達關城那日,關內二十五萬大軍齊迎,在那一日,新軍、老軍都記住了一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