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棺還在撞擊,那外層的棺槨已經裂開了,噴湧而出的氣息,卻是源源不竭。那劇烈的撞擊,不時引動天地的震顫,彷彿隨時會崩潰一般。

兇墳,四象神獸,沉降的煙塵,寂寂無聲。

那龐大的身影佇立在兇墳之上,就像是鎮壓著兇墳的剋星。那蠑螈盤在它的身上,昂著頭,一對黑漆漆的瞎眼無光的瞪視著結界之外的混沌世界。不時滑動的那柔軟身軀,卻是發出那簌簌的聲音來。這龐然身影,便若是一座山嶽,給人以威嚴肅穆之感。龍,龜,虎,雀,那身影彷彿隨時在變化,給人以應接不暇的錯覺之感。但是,那交雜在一起的各神獸的氣息,卻是變幻不定。

兇墳悽悽,無寸草木,從君步行等人的方位,並不能見到和墳冢的墓碑。或許,這只是一個山包,千萬年來,並未有那指名道姓的墓碑存在。又或許,那墓碑早已在時光侵蝕下煙消雲散。

君步行蠢蠢欲動,不時舔著那乾燥龜裂的嘴唇,一雙眸子射出那幽幽宛若鬼火一般的螢光。或許一開始,他便帶著一種牴觸的徘徊的心理,只是現在,那思緒已經被吞噬了。

任何生命,都有自己的野心。

生命的野心或許會一時被壓制,但在各種足以讓野心釋放的時機出現的剎那,野心便會如那噴泉一般湧現出來。

王凱之,老僧,都是這樣的心理。只不過他們一開始的心思是快刀斬亂麻,而不是徐徐圖之。巨狼死了,佛珠碎了,佛光消散,老僧受了傷,體內的佛息在運轉,不斷的穩固他那受傷的經絡臟腑。每個人都在積蓄力量,等在這靜的讓人不安的時空裡突然衝過去。

只需要一聲號令。

風習習掠過。那塵煙凝滯的連風也吹不動。

早已被人忽略的靜月道姑,緩緩的坐了起來,視野朦朧,既而清明,她顫抖著手指輕輕的撫摸著自己的面容,而後低聲一嘆。她做了一個夢,很長很長的夢。夢裡,她還是懵懂的豆蔻之念的少女,對世事懵懂,對一切都充滿著希冀。她揹著包袱站在峨眉山的山腳下,望著那被雲煙遮蔽的峨眉大殿。

任何人,不分男女老幼,對於美好的東西總是充滿幻想,甚至為之不顧一切的付出。

她從家裡偷偷跑出來,走了千里之路,路上不知遇到多少困難和兇險。而此刻,她來到了自己的目標之地,身後的那些路,路上流下的那些汗水和淚水,成了更成熟的欣喜。她攥緊拳頭,咬了咬牙,嬌嫩的面孔露出清澈的笑容。

有人問她,你家裡如此富裕,為何你要來此清修?

她想到父母,想到那偌大的宅邸,還有每日無憂的生活。

她說,我想成為一個人,一個頂天立地不依靠別人的人。

那人問她,即便是如此,那又如何呢?你是女子,不管你強大還是弱小,總是依仗自己的父母、丈夫、子女的,何必如此折磨自己?

她道,我若是自己強大,便只會讓人依仗,而不是依仗別人。

於是,一箇中年道姑引她入門,讓她拜在了峨眉門下。

春去秋來,歲歲更迭。

那懵懂的少女,用自己的汗水和自己的青春,換來了自己的強大。

她成為了峨眉最年輕最有天賦的武者。

讚美、崇敬、豔羨,已經替代了那往日裡的汗水、孤獨和疲憊。

不知多少時候,她再沒有想起自己來峨眉時的痛苦,也沒有想起自己作為外門弟子時候的那晝夜不斷的打熬。她成了峨眉的領軍人物,成為了中流砥柱。世事浮華,與她何干?塵緣紛紛,已隔絕山外。

修道之路,總是伴隨著孤獨與寂寞前行。

有人看到了榮光,有人看到了屍骨,有人半道離去。

有人垂垂老矣坐在青燈之下,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有人已被世人忘記,只有墳頭的衰草晝夜瑟瑟顫抖。

靜月道姑苦澀一笑,仰頭望著那渾渾的蒼天,慨然一嘆。生命,便是在忘記中走向糊塗,然後死去。她站了起來,孤孑的朝著那墳冢走去。似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墳冢上,沒有誰留意到她這小角色的存在。巨棺堅持不懈的撞擊結界。老僧不斷的運轉佛息。王凱之用身體裡的黑色煙霧一層層的包裹在身上。君步行則握緊了手裡的劍,眼角不時的顫抖。而後,她踏入了那結界。

四象神獸身上的蠑螈忽然撲了下來。

她半個身軀已經跨入了結界中。

被巨棺撞擊了無數次的結界,竟然在她面前不堪一擊。

蠑螈撲了下來,氣勢洶洶,張口便是一道巨大的拳頭。

一拳轟鳴,氣流翻滾,虛空撕裂。

只是,靜月道姑面色平靜,雙眸如水,恍若未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