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茫茫渺渺無人見(第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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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並沒有感覺到痛苦。只是身體在無聲息的衰老。
神魂,彷彿失去了水的魚,在那裡掙扎尖叫,然後枯萎。
他空洞的眼眸,保留著一絲戲謔的笑。
他不是個好人。而且還是罪孽深重的惡人。
自從踏上這條路開始,他的生命便在死亡與鮮血之中,不斷的被玷汙,積累著一層層的難以揹負的罪孽。
他的意識消失了,枯萎的身軀如敗草,在星辰之風下發出簌簌的聲音。
意識消失前的那一刻,他突然想問仇十二,你找到自己的爹孃了嗎?你回到自己的故鄉了嗎?
他沒有為自己而活。這些年來,他甚至很少感知自己是否舒適。他腦海裡一直保留著鄉村的畫面,保留著對仇十二的承諾。即便是在行殺伐手段的時候,他也沒有想過自己,最終會落到什麼地步。他所思所想,僅僅是過往的惦念,以及對承諾的踐行。
一隻手落在了他的頭上,他那枯萎的身軀倏然消失在了混沌虛空。
他回到了塔中。
一個健壯魁梧的男子出現在他的面前。
那隻手傳遞著渾厚而沛然的力量,讓他的身軀迅速的恢復了生機。
仇九望著他,他也在望著仇九。
兩人很陌生,但卻有種熟悉的感覺。
兩人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殺伐之氣。那是無數鮮血積澱下來凝聚而成的氣息。
“你在想什麼?”男子問道。
仇九搖了搖頭,道,“我在夢中。”
男子笑了,往後退了一步,轉身望著牆壁上的紋路。
男子在幻境裡出現過,手持長矛,胯下獨角駿馬,駿馬化作了一條白龍。現在,白龍不見了,獨角駿馬不見了,他背上的長矛有了裂痕。
“我們都在夢中,”男子道。“夢可能是虛妄的,也可能是現實的。很多時候,我們想要去分辨,卻永遠也分辨不清。你看著木料上的紋路,你想它們是自然形成還是巧手雕刻而成?”
“我在想,”仇九道。“它們本身便是一種生命,無需外力作用。”
男子痴痴的望著,伸手輕輕的撫摸著。他嘆息一聲道,“是啊,萬物都有自己的生命。植被,晶石,甚至那風,都有自己的生命,只是作為有靈智的我們難以去理解。它們既然生長於這片天地,為天地所包容,那便證明,它們本就是與我們並立於這個世道的生命。只是它們的生命表達,只有這片天地能夠理解。我們,很多時候被我們自己的意識所左右,被我們的眼睛、鼻子、耳朵、舌頭甚至神經所誤導,自以為有靈智的才是生命,而那無靈智的存在不過是蠢物罷了!”
“或許這也是生命發展的階段吧!”仇九道。
“弱肉強食!”男子道。“沒錯,便是弱肉強食。世界的發展,生命的更迭,大道的衍化,一切的一切,都在競爭與掠奪中變化著。所以,這個世界,自初成之時,便孕育著殘忍。”他轉過身,一瞬不瞬的盯著仇九。“你在自卑?”
仇九搖頭,道,“我為什麼要自卑?”
“因為你的靈魂已經被玷汙,你的生命揹負著無數生命的罪孽。”男子道。“你為你自己的殺戮而自卑,為自己雙手沾滿鮮血而不能脫身而自卑。你,在為自己的罪孽深重而彷徨。”
仇九的目光在閃爍,好一會兒他的心緒才平靜下來。
他想到仇十二指著自己說自己罪孽深重。他的大腦空白了,他在迷茫,在恐懼。但是想到自己被綁縛在刑架上被無形力量刑罰,他的大腦卻又清明起來。
“我一向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他迎著男子的目光道。“甚至我是個罪孽深重的惡人。我可能一輩子也洗刷不掉自己身上的血汙。但是,我並沒有什麼好後悔的。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便該死去的,可是我還是活了下來。在那條烈日曝曬的路上,兀鷲等待著屍體,野狗爭搶著屍體。我卻從它們的嘴下活了過來。到現在,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著。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羈絆,我如行屍走肉,受人驅馳,只不過別人手中的利刃。我活著是為了什麼?”
“你為自己的生命意義而迷茫?”男子問道。
仇九垂下目光,整個人無比的蕭瑟鬱郁。
“生命有的時候,也是一種負擔。”仇九沒有回答,只是鬱郁的說道。
兩人沉默下來。男子轉身,沿著塔身的牆壁走了一圈。仇九則站在那裡,形單影隻而孤寡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