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姐姐,我好想你!”

“月娘,越來越漂亮了啊,都成大姑娘了!”

“哪有!”

月娘面龐透著紅暈,嬌羞的低著頭。一旁的老人端坐在鳥背上,滿是皺紋的臉孔蒼白無血色,看上去凝重而嚴肅。花月坐在一邊,打量著老人。

“你見到他了嗎?”花月忽然問道。

小荷望著花月,兩人的內心裡湧動著相同的情緒。小荷移開目光,望著那不斷迎來的雲氣。她道,“我和義父一直在山上,今日才下山。”

花月內心無奈一嘆,雨水落在臉上,宛若那晶瑩的淚水。腳下無數的雲氣飛快的掠過,大地籠罩在煙雨之中。

一時的沉默,每個人內心裡的突然重逢的喜悅一掃而空。木鳥翱翔,翅膀震顫,裹挾著狂風縱身在萬里高空。

老人忽然睜開雙眸,眸光彷彿被無數的煙氣所遮掩,他緩緩起身,讓小荷等人錯愕不已。

“義父!”

老人站在那裡,狂風疾嘯,鬚髮飛揚,衣衫獵獵。他站在那裡,凝望著不斷一動的雲氣,嘴唇微微翕動,如自言自語般的呢喃著。花月剛要起身,便被小荷制止。小荷皺著眉頭凝望著老人,側耳傾聽著老人那絲絮一般的聲音。

“慾望的驅使,讓生命錚錚而起,卻又在滿足之後墮落。慾望的無窮盡,便是生命衰頹的根源。刀耕火種,生命不過為生存而奮戰;物慾橫流,生命顛倒而頹廢在無窮盡的乖戾之中。永珍歸空,鏡花水月,窮困與富裕,束縛與恣意,誰說不是夢一場!你瞧這煙雲,萬丈高空,隔絕虛空,連線過往今朝,你說是不是夢?所以,慾望不過是將生命推向那高崖,讓生命漂浮而虛幻起來。”

“他在說什麼?”花月問道。

小荷搖了搖頭,老人的話語聽上去太過玄虛,讓人一頭霧水。他在說什麼?是說現在,還是說的過去?而且,老人的神色,如在夢囈。

“遍地骸骨,便說明了一切。在遠古之時,曾經生機盎然,百族崛起。雖然尖刻,雖然兇險,卻無法阻擋生命的征伐與自立。披荊斬棘,血與火澆築在一起,讓他們在灰沉沉的世界裡裂土成王。只是,不管過去如何的豪邁風發,而今也不過是一抔黃土一堆骸骨。他們死了啊,連這片天地也死了!你能感覺到生機嗎?你能感覺到生氣嗎?這裡死氣沉沉。你瞧那煙雲,灰沉沉簡直是泥灰一層層抹在那裡,哪裡有絲毫的生氣存在!只是,莫要小瞧了這死氣沉沉,它也是一種力量的存在啊!”

老人坐了下來,睜開的眼眸再次合上。這讓小荷三人目瞪口呆。

木鳥俯衝,朝著一道為氤氳霧氣包裹的山柱盤旋而去。尖銳的叫聲,劃破了天幕,捲起的狂風將那霧氣撕開。飄然而落,山柱上的岩石不斷的滾落下去。花月和月娘差點從木鳥背上跌落下來。

老人睜開雙眸,只是望著小荷,道,“我們要在這待一段時間。”而後便再次合上眼睛。小荷只是默默的從木鳥背上跳下來,抓著花月和月娘的手讓她們緩緩下來。

“我帶了些乾糧,在這裡待一些日子,等義父醒來,我們再去別的地方。”

月娘好奇的望著四周。霧氣重新聚攏,四下裡一片朦朧。只是山柱四周傳來的風聲,宛若鬼泣一般,讓人毛骨悚然。於是月娘抓著花月的手,面色也變得蒼白起來。花月拍了拍她的肩膀,轉頭望著小荷。

“你現在越來越有種仙風道骨的感覺了!”

小荷淺淺一笑,道,“每天待在這樣的地方,即便一開始滿身俗氣,也會被淨化的。所謂仙風道骨,其實不過是沒心沒肺罷了!我們在這邊坐下,等夜來了,會很冷的。”

山柱頂端不大,卻足夠她們幾人在這裡盤桓。而且山柱頂端有一塊巨石,不知是被風剝蝕還是什麼,靠裡部分竟然凹陷開來,宛若一隻弧形的手掌。她們三人便在巨石下升起火來。沒有木柴,小荷卻僅憑几根紫色的燈芯一般的草升起了篝火,篝火燃燒,映照著每一個人的臉。

四下裡除了風聲,便寂寥無語。霧氣氤氳,罩住了山川。

“他們為什麼要追我們?”花月忽然問道。

小荷則盯著那篝火,有些出神,聞言她抬起頭,眸光如星辰熠熠生輝。

“我也不知道,”小荷道。“其實對於很多東西我都不大清楚,只是跟隨在義父身邊久了,總是能感覺到一些東西。比如危機。”

“我和月娘不過是普通女子,並沒有涉及到什麼紛爭裡面去,更沒有財貨可供他們追索。我實在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花月嘆息道,看了一眼因為疲憊而睡著了的月娘。“月娘嚇壞了,雖然她不說,但我知道她心裡充滿疑惑。我自己無所謂,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可是月娘還小,她日後會有自己的生活,她的路還很長。”

小荷伸手撥弄了一下那燃燒著的草,道,“我們都只是普通人,沒權沒勢,無依無靠,活在這世上,似乎連希冀都沒有。我們便如那浮萍,飄到哪裡算哪裡。在山上,若非有他可以想念,我只怕早就變成了山上的一棵樹一根草,或者一塊石頭。”抬起頭時,她的眼睛裡已是閃著淚花。“花月,你說我們女人為什麼存在於這個世上?”

望著小荷的眼睛,花月的眸光黯淡下來。

“我也不知道。”

“是啊,我們都不知道!有的時候我就覺得,我們不過是這世上的有意無意的點綴,可有可無,可以隨意的被人踐踏,可以隨意的被人拋棄,又可以隨意的在荒郊野外死去。我們的意義在哪?我們的價值在哪?很多人說,我們的存在,是相夫教子。只是有的時候,我們連相夫教子的權利都沒有。”

“這便是世道對我們的不公吧!”

“或許一開始,我們便不過是造物者一時興起所作的吧!”

兩人沉默下來,對於命運,她們都深感無力。無論是出身,青樓的遭遇,還是後面發生的這些事情,許多事情彷彿都是冥冥中註定,又或是無形之手的戲弄,她們便如那風中之葉浪中浮萍,無力反抗,隨波逐流。

“他還好嗎?”

“他會想起我們嗎?”

兩人同時問起來,一時便錯愕的望著彼此,訝然失笑起來。而這時,老人又在低聲呢喃。小荷摸了摸鼻子,湊到花月耳邊道,“我們過去聽聽義父說什麼。”花月點了點頭。兩人便小心翼翼的走了過去,在木鳥身下站著。

“雲中有獸,可要仔細點了啊!”老人嘆息道。“它們或許是魂魄所化,或者精氣凝結,或者不過是死氣的造弄,可以存在於任何地方。但是,雲是它們的歸宿。一旦它們被驚擾,它們的怒焰便會燃燒起來,它們會亮出獠牙舒展開爪牙,發起可怕的攻擊。你瞧,煙雲變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