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仇九活著,也知道仇九在龍門,但是他不知道,仇九竟然在龍門光明正大的暴露身份,而且殺了這麼多人。仇九何時變得如此強大?他大腦一片空白。往日裡仇九那冷冰冰的模樣浮現在腦海。

小蓮面色發白嘴唇緊閉,但是呼吸明顯是急促起來。

她想起了醉鄉樓,想起了醉鄉樓的老鴇子和那些為虎作倀的護院,更想起那一個男人一劍血洗醉鄉樓的場景。而那個人,赫然便是眼前這個身影。那鮮紅的場景,與今日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而這人,到底是什麼人?

仇四不語,老鬼不語,小蓮只能疑惑而驚懼的望著。

仇九站在擂臺上,腳下全是粘稠的血液。

他不知道自己站在臺上多久了,更不知道自己與多少人決鬥過,只是,他整個人,無論是身體還是神魂,彷彿都麻木了。他握著劍,彷彿劍便是身體的一部分,他分不出劍和自己,有什麼分別。他就像是鬥獸籠裡的野獸,本能的去廝殺。

他想起山上的歲月,想起那一片黑暗,那一片亂影。

無名,就是獸場,而無論是自己還是那些人,都是野獸。

他緩緩扭過頭。一個人在臺階上畏畏縮縮,仇九的目光落在那人的身上,那人立時哎呀一聲慘叫,跌倒在地,渾身顫抖,竟是死了。周邊的人看仇九便像是看一頭怪物,眼睛裡滿是驚懼和猶豫。

仇九和擂臺,便如吃、人的怪獸。

那一身的血,那冷酷的氣息,還有那幽森如地獄的眼眸,活脫脫的如從地獄裡回來的厲鬼。世間,竟然有如此麻木冷酷的人,竟然能殺伐決絕到如此程度的人!這樣的人,是人嗎?

圍觀的人已經麻木,當仇九扭頭望來,南面的人立時往後退出十餘步遠,彷彿生怕仇九一時發狂朝自己而來。仇九收回目光,垂下頭望著自己手中的劍。劍身染血,一片赤紅,那寒芒,也被鮮血覆蓋。他的手腕,手臂,衣服,胸口,甚至是臉上,都是那粘稠的液體。

他的眸子,近乎與野獸的那種灰沉,那種與猛獸搏鬥後的麻木。

四周一片沉寂,天地之間,彷彿高臺成了展臺,即便是蒼天,也成了看客。星月稀疏,萬物聊賴。夜風窸窸窣窣滑過,仇九咧嘴一笑,陰惻惻宛若鬼魂的陰森森的笑。周邊的人豁然往後一退,有人甚至發出了尖銳的叫聲。

他仰起頭,看著那一彎弦月,那月亮,似乎也變成了紅色。

風吹拂著他的衣袍,他的長髮在臉上掃過。

他如此孤獨,孤獨的彷彿生命失去了意義,似乎整個天地,他的生命都在死寂沉沉之中飄蕩。

可是,他卻想不到別的東西,什麼價值,什麼意義,什麼羈絆。他的大腦,如那未開智的野獸,是空白的,只有本能的悸動。

有人來了,飄然而落,在十步之外。

森殺的氣息,帶著高貴。彷彿天然的與仇九形成了本質上的不同。那豁然推開的人群,又呼啦啦的往前湧來。那神色與目光,截然不同,先前是恐懼,而此刻,卻是欣喜與雀躍。

仇四望著來人,那人他是認識的。一條船,結伴而行,雖然未曾說過話,卻是有過一段緣分。不但他認識,身邊的小蓮也認識。小蓮此刻捂著嘴,驚訝的看著那人,神色與眸光,似乎帶著某種欣喜。仇四注意到小蓮的變化,內心裡不知為何生出一絲不悅。

仇九是他的同伴,也是他內心安定的依仗。

儘管仇九不認可,儘管仇九冷冰冰的,可是在他仇四的心裡,在那場地獄般的廝殺中,這種感情已是生根了的。

來人是韓倉。斷臂之仇,斷道之仇,讓他將面前這個人劃入了最危險的範圍。寒山城,成了他的恥辱,讓他從高高的神壇跌落下來,也讓他經歷了幾百天的痛苦。他的痛苦,除了他自己可以深刻感受到,即便是那兩名老人,也無法感受。日夜自閉,日夜修煉,日子將內心的不安壓抑,所為的,就是今日。

這一刻,他沒有了心障,沒有了不安。他以前所有的,盡皆回來了。當七星輝映,當劍道入玄,他所有的自傲與自信,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體裡。

仇九抬起頭,望著面前的韓倉。這個人,他認識。

一劍入蒼穹,天雷滾滾,道為之忌憚。

他咧嘴一笑,沒有絲毫的表情。

韓倉也笑了,笑的倨傲而冷酷。

“沒想到還能遇上吧?”韓倉開口道。“知道寒山城的時候,我是怎麼想的嗎?”仇九沒有開口,只是望著他。韓倉繼續道,“我的心裡有一團烈火,就像是要從我的心胸裡噴出來,我的腦海裡便只有一個念頭,殺了你!”韓倉說話,露出白齒,帶著笑意,森森的讓人毛骨悚然,但是話語輕柔,不帶絲毫的情緒。“這樣的念頭存續了很久,久到我一提劍便止不住的顫抖,便只想找到你。那時候,在我眼裡,你不過是一隻螻蟻,放在往日,我甚至不會對你看上一眼。但就是你這樣的螻蟻,壞了我的大道,還斷了我一臂,讓我留下了永久的恥辱。所以,我只想殺了你,現在也是如此。”

面對韓倉那森然的笑,仇九那僵硬的表情無絲毫的顫動。

“你來,我接下!”仇九嘴唇未動,那聲音彷彿來自胸腔裡,帶著絲絲的顫音。

“我來了,”韓倉道。“你必須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