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裡特當然不會相信這夥陌生人的鬼話,但能在草原和荒漠之間穿梭的遊騎也絕不會是一般人,不想惹麻煩的話最好就別管多閒事。

不想惹事的拔裡特痛快地給了逃亡者一頭食羊,卻將他們安排在獸欄旁的草垛休息,不允許耶律延禧等人進自己的帳篷——裡面有其人的妻兒。

驚恐萬狀的天祚帝也怕再遭陌生人的出賣,本就沒想進入帳內休息,雙方相互警惕之下,倒是安然度過了一個不平靜的夜晚。

次日大早,拔裡特起來餵羊,見到了戴著貂裘帽的術者等人寧願擠在草堆中相互取暖,也要將毯子交給耶律延禧擋風,知道了後者應該是個大人物。

其人由是留了心,等術者等人醒來後便偷聽了他們的講話,才知道這個帽子都沒有的落魄老者竟然是自己的皇帝。

拔裡特大驚,趕緊跑到耶律延禧的馬前叩頭,跪在地上失聲痛哭,請求天祚皇帝寬恕自己的怠慢之罪,並再三懇請天子入帳接受忠實臣民的款待。

耶律延禧等人這一路奔逃,也的確是人疲馬乏了,若是接著跑下去,人還能勉強支撐,馬怕是又得倒斃了。

更關鍵的問題是眼下後有追兵前無去路,眾人一時也沒有想好下一步該去往何處,漫無目的的瞎闖,未必就比留在這裡更安全。

綜合考量後,天祚帝坦然接受了拔裡特的邀請,進入帳內安歇。

術者等人則輪流留宿帳外警戒,以防不測。

拔裡特本是宮衛軍兵士,早年曾參與過護步答崗和黃龍府之戰,還征討過耶律章奴,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為大遼流過血,也見證了大遼的衰敗。

戰場上的接連失敗,對上位者來說是錢糧和兵員數字的損失,對出生入死的兵士們來說則是不斷倒下的袍澤。

拔裡特不想成為這些冰冷數字中的一員,便在戰爭的間隙帶著家人遠離了部落,以逃避再次徵召的命運。

此番見到了皇帝等人的落魄,拔裡特想起自己沒有盡到的職責,心懷愧疚之下,主動懺悔了自己的罪責。

國家衰敗落魄至此,哪裡是一個小兵能夠承擔的責任,天祚帝自然不會懲罰這個逃兵,大度地赦免了其罪責。

拔裡特則讓自己的妻小見了皇帝,並盡心款待。

還好,這一次倒是沒有鬧出主人以妻待客的尷尬事。

接連逃亡之後,疲憊不堪的耶律延禧總算睡了幾個安穩覺。

不過,拔裡特身為遊牧民,家中本就不富裕,能款待天祚皇帝君臣一時,卻沒法庇護他們一世。

耶律延禧也擔心金軍的搜捕小隊會追來,在拔裡特家住了四日後,大略養足了馬力,便不顧拔裡特的挽留,繼續趕路。

臨行前,天祚帝嘉許了拔裡特的忠心,並授予其人為饒州節度使。

很明顯,這個任命為遙授,拔裡特不可能前往控制在金人手中的饒州任職,自然沒法透過這個職務獲得任何好處。

最多是其人死後,能夠在墓誌銘上寫上一筆“故饒州節度使”——前提是拔裡特的後人能夠給他修一座相應規格的墳墓。

拔裡特恭敬地接受了皇帝任命,因為其人清楚,僅剩下四人的大遼朝廷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離開了拔裡特,耶律延禧計劃向西南而行,冒險越過倒塌嶺節度使司的謨葛失部控制區,以再次進入夏國。

天祚皇帝之前流亡夏國期間,党項小斛祿曾私下接濟過其人,現在走投無路,也只能到彼處碰碰運氣了。

可惜,耶律延禧這次的運氣是真用完了。

金軍數日前在荒漠中擊敗遼軍後,從俘虜嘴中確認了天祚帝的行蹤,負責這次行動的完顏婁室便立即增兵,並展開了拉網式搜尋。

耶律延禧等人出了拔裡特家,行不到兩日,便被金軍追上並俘獲。

至此,這個由胡人建立並傳九帝享國二百一十八年王朝正式退出了歷史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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