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構停留郴州治所郴縣的第二天傍晚,隨駕扈從官兵因不滿城外營地又溼又熱且蚊蟲叮咬難耐而怨聲載道。

御營左軍統制苗傅早就不滿朝廷一再南逃,趁機私下聯絡右軍副統制劉正彥,意欲起兵“清君側”。

藉口則是御營都統制王淵陷害同袍(暗指趙構嘴上抗同卻放棄江陵府南逃,致使大批宋軍及家屬陷在江北),且勾結內侍省押班康履,蠱惑皇帝南逃。

這個藉口並不怎麼高明,卻受到了害怕前往廣南東路送死的御營士卒積極響應。

剛剛趕到郴縣的王淵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遭到了叛軍伏擊,當場身亡,把守城門的中軍統制吳湛也認為“苗傅不負國,只為天下除害”而主動放叛軍入城。

兵變進展異常順利,但若是以為這場極具“趙宋特色”的兵變就能“改變歷史”,只能說想多了。

苗傅行非常事,卻無非常志。

俗語云: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其人已經做下了這等必然要殺頭的大買賣,卻毫無“捨得一身剮”的思想覺悟。

直到瑟瑟發抖的小趙官家登上郴縣“行宮”城牆答叛軍話,苗傅都沒有想清楚自己將來該如何脫身,乃至主動制止亂叫嚷的叛軍——別咋呼,聽官家訓話。

趙構到底是經歷過多次大風浪考驗的亂世皇帝,見叛軍頭目色厲內荏,即便自己內心依然怕得要死,卻還能強作鎮定,當即質問苗統制為何要帶兵造反。

小趙官家強作鎮定的結果,便是苗統制當場山呼下拜——慫了!

然後,苗傅才解釋自己起兵擾動聖駕的原因:

皇帝寵信宦官冷落忠臣,大寒人心。

汪伯彥、黃潛善、王淵這等佞臣巴結寵宦就能把持高位,自己這些忠臣亡命博殺卻最多混個偏郡團練。

趙構何等人?

沒等叛將說完話,小趙官家便以流放奸宦,並任命苗傅為承宣使御營都統制、劉正彥為觀察使御營副都統制,其他軍士一律免罪等條件為餌,勸叛軍立即回營。

苗傅雖然行事魯莽,卻不是傻子,自不可能被趙構三兩句給輕易忽悠回去。

其人堅稱自己舉兵是為天下除害而非為自己討要官職,並逼迫小趙官家將康履、藍圭、曾擇三名最為信任的宦官交給叛軍處死。

趙構一個“未得天命”而非法登基的皇帝,帝位本就不穩固,若是連實心辦事的貼身內侍都保不住,以後誰還敢會為他賣命?

但形勢危急,其人知道自己不答應叛軍的要求殺掉得寵的內侍,今日就絕不可能脫得了身。

面對兩難當選擇,趙構只能詢問近前的官員如何處置。

刻薄寡恩的小趙官家揣著明白裝糊塗成心甩鍋是一回事,氣節高於天的文臣士大夫願不願意為皇帝接下這身髒水卻是另一回事。

當然要接!

為什麼不接?!

正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不死奸宦就要死奸臣。

文臣、武將、宦官、外戚、宗室等力量共同構成了王朝的統治基礎。

諸多力量互相競爭又相互制衡,皇權才能穩固。

一旦失衡,王朝就會出現各種嚴重問題。

武將的力量無限膨脹,就有了五代亂世;

而以文馭武,一味打壓造反成性的軍頭而不加限制文臣的力量,就只能逼得道君皇帝開黨禁用權奸才能勉強做事。

趙佶以此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權力,卻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最終玩脫亡了國。

大同滅宋之後,重建趙宋政權的趙構另闢蹊徑,依靠少數得寵的內侍居中聯絡,與掌握實權的武將越走越近,以逐漸擺脫文臣的鉗制。

能抓住各種機遇走上高位者,沒有一個人是真傻子。

小趙官家挾大同以自重、借大戰剷除異己、籠絡武將以掌握實權的行為本就做得不怎麼巧妙,如何瞞得過朝中的各大人精?

對有“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傳統的大宋王朝來說,沒有什麼比皇帝意志堅定,還能得掌兵武將擁護更危險的事了!

新宋政權雖然還未滅亡,可其肌體已經嚴重腐爛且散發著陣陣惡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