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耶律延禧才從極端憤怒、狂躁與不安的情緒中解脫出來,猛吸幾口氣,竭力平復自己的心情。

“還有沒有,一次說個夠!”

“還有!”

耶律大石似乎是一個沒有感情木頭人,無視剛剛暴怒過的皇帝,接著侃侃而談。

“前朝是漢人之國,叛亂的安祿山是蠻胡之後,即便打下了長安和洛陽也坐不穩江山。入侵大唐的回紇人、吐蕃人即便暫時得勢,也照樣會被趕跑。”

“本朝雖然上承大唐正朔,賓服諸夷,但國族稀少而漢人眾多的事實卻沒法改變。太祖、太宗、景宗、聖宗多次打敗南朝,卻始終無法立足中原,大遼任何時間都得靠國族。”

話到此處,耶律大石終於圖窮匕見,顯露了自己的真實目的。

大遼官方的宣傳一直以中華正朔自居,從沒有將自己當蠻夷。

但統治者高層卻都明白自己始終是蠻夷,始終得不到漢人的真心認同,能夠讓大遼保持強大,唯有縱橫天下的契丹鐵騎!

除了一個人——

親生父母被國族殺死的耶律阿果,一直遭受國族背叛的耶律延禧,多次依靠漢人力量穩住形勢的耶律延寧。

唯獨當今皇帝是個另類!

多年來,皇帝不僅常來漢人聚居的南京,待在南京的時間比其他四京多得多;還打破傳統,任用漢人統兵;處理國族和漢人的矛盾時,也偏向漢人居多。

正是因為皇帝屁股坐歪,是非不分,才會導致國族精英寒心,反覆發動政變,一再消耗大遼所剩不多的元氣。

為了權勢和利益,豪邁灑脫的徐霞客能變成陰險狡詐的徐澤。

國勢日衰的殘酷現實和多年的磨練,也早讓溫文爾雅充滿幻想的耶律重德變成了為了大遼國運而瘋狂的耶律大石。

其人希望自己的進諫能讓皇帝警醒,但很明顯,耶律延禧不會警醒,皇帝甚至想都沒有想這些。

“糊塗!朕是天下共主,無論國族還是漢人,都是朕的臣民!”

耶律大石知道無法改變皇帝的心意,卻不想就這麼放棄。

“但徐澤是漢人,無論陛下承不承認,漢人都比國族更容易經營這片土地,大遼拿下燕京快兩百年了,此地還是以漢人最多。陛下一旦放徐澤北上,除了會將燕京和乃至整個大遼拱手送給他,臣實在想不到其他的結果。”

“夠了!”

耶律延禧看著依然犟在當場還想諫言的耶律大石,突然覺得有些累了。

朕何嘗不想依靠國族,可國族這些年回報了朕什麼?

耶律大石雖然出生在家世敗落的偏遠宗室,但有父母的庇護,至少不用從小就活得提心吊膽,也不用承擔一再被族人背叛的痛苦。

朕又何必跟他慪氣?

想到此處,耶律延禧煩躁的心徹底平靜下來。

“好了,朕知道你的意思了,借兵的事朕不會再提,南朝打上門來的事又該怎麼辦?”

正在氣頭上的皇帝都沒能被自己調動情緒,現在已經冷靜下來,更沒法說服了。

耶律大石認清了現實,也不去想那麼長遠的事了,還是先解決眼前的危機再說吧。

“陛下,此事為何不問左平章?”

耶律大石將皮球踢給了還在一旁裝木頭人的同平章事左企弓,態度卻很明瞭。

這事雖然由同舟社挑起事端,但大遼沒有基於本國衰敗的現實和雙方實力對比,想好該有的外交策略就匆忙跑去談判,事後又採取過激行為,才會導致步步被動。

皇帝聽懂了耶律大石的意思,這件事還是要回到談判桌上。

“左平章,再跟朕講講同舟社使者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