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信,徐澤的身上,有很多令他心折的優點,也有很多他看不懂的矛盾,似乎還有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最初他以為自己看得懂徐澤,後來似乎看懂了,再後來又看不懂,在懂和不懂之間,他和徐澤的身份關係也在不斷調整變化,從最初的可以主宰生死的主帥,到相交莫逆的忘年,再到渴望指明人生航向的導師。

趙遹自己都沒有覺察到,不知不覺間,他與徐澤之間的關係已經顛倒。

“不談這些掃興事。”

徐澤拍拍酒罈,道:“我今日登門是恭賀你得償所願,無官一身輕的。”

趙遹跟著自嘲道:“好啊,無官一身輕!”

回東京後,趙遹就以身體有病不堪勞頓為由,請求辭去官身,天子先是不許,令其進宮入對,隨後賜太學上舍出身,拜兵部尚書。

趙佶這波操作看似是禮遇和重用趙遹,其實根本就不是。

“三舍法”源於熙豐變法,把太學分為外舍、內舍、上舍三等,“上等以官,中等免禮部試,下等免解”。

賜太學上舍出身,相當於賜予進士及第出身。

對剛入仕的“無出身”或“雜出身”年輕官員來說,上舍出身的確是恩賜,但對於仕途已經無望,要辭職的趙遹來說,就是明白無誤的打臉——你連進士及第出身都沒有,有什麼資格跟朕甩臉色!

而將知熙州的任命改為兵部尚書,知道你和童貫不合,偏要讓你和他打交道——相對而言,兵部尚書在職司上,比熙州知州跟太尉府的聯絡還要更緊密。

皇帝登基這麼多年,拿捏臣下的手段早就爐火純青,明知趙、童二人搞不攏,還要強行撮合,並不是犯糊塗,此舉就是鐵了心逼趙遹辭官,而且是一點面子都不給的打臉逼辭!

趙遹當然清楚天子的用心,一再稱病,乞請去職,皇帝最終同意了他的請辭,詔趙遹提舉嵩山崇福宮——大宋貶斥、致仕官員都會給一個“提舉xx宮”之類的寄祿官職,這是傳統,無關優容。

是以,這幾日趙遹憤懣難抑,他實在想不明白,自己在瀘南以身涉險,百般維持,好不容易平定了夷亂,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天子就算不提拔自己,也不該如此恨自己啊。

趙遹回過神,見徐澤已經起身,彷彿自家一樣,自顧在春櫃中找來酒壺酒盞,正在往酒壺內注酒,趕忙搭手,尷尬道:“今日不巧,內子和小女到大相國寺進香去了,無人做菜。”

“無妨,我見垂德兄出了門,應該是去酒樓定製菜餚。我們把話佐酒,邊喝邊等。”

“好!”

待趙永裔提著食盒回到家時,父親已經喝了不少酒,堅持要徐澤稱自己的表字“光勳”。

好在趙遹心中有事,沒留兒子陪酒,不然的話,讓趙永裔和徐澤這個年紀這麼小的“世叔”坐在一起,也太尷尬了。

酒入愁腸愁更愁,趙遹想起十餘載寒窗苦讀無果,只得憑蔭補入仕,勤勤勉勉近三十年,終於做到一路轉運使,卻因為平叛有功而被天子棄用,何其荒謬!捨身報國而君厭之,何其怪誕!

悲從中來,趙遹徹底撕下面具,問道:“及世,你雖比我小,卻比我明白,你說說,老趙我究竟錯在哪裡?”

徐澤其實也看不懂趙佶這波無腦操作,若說水滸原劇情的主基調是“官逼民反”的話,眼前趙遹這遭遇就是“官家逼官反”啊!

徐澤手指東北皇城方向,道:“要我說,你和那位都有錯!”

已經有些酒醉的趙遹竭力坐穩身子,以做側耳傾聽之狀。

“你以為你真姓趙,而那位也以為你真的以為自己姓趙。”

徐澤這句話非常饒舌,但趙遹卻聽懂了,姓趙和姓趙不一樣,自己太把朝廷的事當成了自己的事,而那位卻最怕臣子以為自己“姓趙”。

趙遹想到瀘南夷亂後,天子數次發來無視實情的詔令,自己卻為了平亂順利進行,每次都以實情相對,那時就已經惹惱了皇帝,數次下詔斥責,甚至以韓存寶故事相威脅。

其實,天子的傾向早就很明顯了,可惜自己身在局中,自以為為天下事不顧己身,沒想到別人根本就不在乎;別人在乎的,自己也不懂得在乎。

“哈哈哈——”

笑著笑著,幾滴熱淚滴在了酒盞裡,趙遹趕緊以袖遮面,將盞中酒一飲而盡。

“我懂了,不該姓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