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長蘆葛沽豐財鹽場。

原本大片平坦的海邊灘塗被推平了,上面挖掘了多道溝渠和多級水池,晨光之中,波光粼粼,那一個矗立在水池之邊,城牆一般高大的提水風車,就顯得更為奪目了,眾人的注視和歡呼中,四片十字交叉的木葉,開始交替輪動,將海水源源不斷的提取上來,再透過溝渠,分流到各個水池之中。

溝渠邊,長蘆鹽運司滄州分司主事左懋第捻著鬍鬚,又是激動,又是感慨。

這已經是長蘆鹽場矗立起的第五座提水風車了。

從最初的推行鹽業新政受阻,到現在各項工作都步入正途,時間一共持續了三個多月,長蘆鹽場也劇烈震盪了三個多月,除了貪墨和阻擋新政的鹽官被一掃而空,那些不支援鹽政,暗中阻撓的鹽商也都被長蘆鹽場拒之門外,其中有幾個大鹽商更因為“鹽引”作假,而被朝廷繩之以法,而灶戶鹽丁也在得到鹽運衙門的詳盡解釋和保證之後,漸漸放下戒備,將信將疑的支援左懋第推行的“新鹽政”。

到現在,在新任鹽運使和鹽商們的支援下,左懋第已經在滄州分司矗立起了五座提水風車,而更多的風車正在建造中,原本零散“煮鹽”的鹽戶,都被統一組織起來,以一架提水風車,五百個青壯鹽戶為一單位,開始施行製鹽新法,也就是“晾曬法”。

過去,灶戶鹽丁們單打獨鬥時,每月都需要向朝廷上繳固定的“正鹽”,也就是他們的賦稅,現在全部算到他們的工錢裡,做的多,賺的多,某種意義上說,他們已經不再是鹽戶,而是鹽場的工人了,。

當然了,這個時代的人,包括左懋第都還沒有這方面的覺悟,他只是在徹底的瞭解鹽政弊端,痛心疾首之後,對“晾曬法”十分支援,對太子殿下的鹽政改革也頗為認可,因此才會依照太子殿下給他的計劃書,按部就班的執行。

至於修建提水風車的費用,當然是由鹽商們出資,在徐瑞圖倒臺,特別是太子殿下親到滄州之後,精明的鹽商們都已經意識到,這鹽政改革已經是不可阻擋了,太子殿下那可是未來的皇帝,既然太子殿下都已經明確表態,支援新鹽政,他們還有什麼可反對的?民不和官鬥,何況是未來的皇帝?繼續冥頑不靈,怕是會被碾的屍骨無存,積極參與,想辦法汲取利益,才是聰明商人的永續經營之道。

最重要的是,左懋第的新鹽政全面公佈之後,他們算計了一下,覺得並沒有那麼糟,甚至就像左懋第所說,長蘆鹽場未來會有光明的前景。

既如此,他們為什麼不參與呢?

而投資提水風車,就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滄州分司規定:凡投資提水風車的鹽商,可有優先提鹽權,且鹽池裡每產一斤鹽,都會有二兩的提成,以現在的鹽價計算,一年多就可以回本,且滄州分司保證,每架提水風車,最少保障使用兩年,不足者,由滄州分司進行賠償,也就是說,最少有百分之六十的利潤。

對商人來說,一年百分之二十都是高利潤,何況六十?

左懋第雖然擔任滄州分司主事的時間不久,但商人和百姓卻都已經知道,他是一個言出必行,剛正不阿的清官,又有太子殿下的背景,他們又有什麼不相信的呢?

左懋第隨後又祭出了大招,那就是凡是投資三輛提水風車以上的鹽商,可以直接介入到這三輛提水風車的食鹽生產中——鹽商從單一的轉運售賣者,變成生產者和售賣者為一體,生產出來的鹽,按比例和鹽場分成。

這個訊息很轟動,鹽商們算算賬,覺得很是合適,自己參與生產,把握整個過程,以後就不用再看鹽場的臉色了過去,有一段時間食鹽緊張,鹽商們握著鹽引,苦等兩到三月都拿不到鹽也是常有的事情,現在自己掌握,就不會再有這種情況發生了。

兩大利好,鹽商們出資踴躍,很快,修建提水風車的資金,就全部湊齊了。

左懋第所做的,其實就是後世的工廠化,公司化。

他本人不知,鹽商們也是懵懵懂懂。

訊息傳到京師,有官員不滿,認為允許鹽商插手鹽場生產,有違祖制,食鹽生產關係國計民生的穩定,豈可交到商人手中,所謂無商不奸,萬一商人操了奸心,為了利益,哄抬或者壓制食鹽生產,造成食鹽過量或者是短缺,豈不是災禍一件?

而鹽引也是一個問題,長蘆鹽場這麼一改,鹽商們只照顧自己,過去分到長蘆鹽場的鹽引,還能不能兌現呢?如果不能,豈不是朝廷失信?

隨即,就有奏疏彈劾左懋第。

崇禎帝心裡和明鏡似的,知道左懋第在滄州所為,都是兒子的授意,彈劾左懋第,其實就是彈劾兒子,因此將所有的彈劾奏疏都留中不發,但卻也找來太子詢問。

“商人雖然參與生產,但各個鹽場的主導權,依然還握在滄州分司的手中,鹽價也依然是朝廷制定的官價,商人想要從中搞鬼,根本是不可能的。”

“再者,商人以利益為第一,要他們參與生產,他們一定是拼了命的,想要多生產,多賺銀子,絕不會壓著不生產,故意賠錢。民間有句話,殺頭的生意有人幹,賠錢的買賣沒人做,所以根本不必擔心食鹽生產被壓制,相反,兒臣以為,生產交給他們之後,所屬鹽池的年產量,一定會大幅提高。”

“第三,鹽引的兌換不會受到影響,因為長蘆鹽場改為“晾曬法”之後,食鹽產量會有不小的提升,今年應該兌換的鹽引,一定會一張不少的兌換。”

“最後,左懋第上疏說,以往長蘆鹽場每年為朝廷繳納的鹽稅為十萬兩,最高沒有超過十二萬兩,但今年他卻有信心為朝廷貢獻三十萬兩銀子的稅額,既然他誇下了海口,那就等他到年底,如果到時他沒有完成,再責罰他也不遲。”

朱慈烺在御前對。

崇禎帝聽完臉色冷冷:“應對如流,看來你早就想到朕會問你。”

朱慈烺急忙躬身:“兒臣不敢。只是長蘆鹽場關係到京營餉銀的豐缺,兒臣不得不多加留意罷了。”

崇禎帝看太子一眼,對太子的回答不置可否,右手從如山的奏疏中翻出一篇,再問道:“你說,要將左右柳營的兩千士兵,轉到五城兵馬司,又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