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崇禎十四年,朝廷向兩淮派出巡鹽御史,又向南方派巡茶御史,不過無甚鳥用,而左懋第去年到兩淮查鹽,其實也是巡鹽御史的角色,只不過左懋第的品級低,沒有掛右都御史,雖然有內廷方正化的相助,但兩淮鹽商背景強大,頑石一塊,左懋第實在是無力撬動。

腳步聲響,左懋第進入大堂,向太子深深一禮,然後在最末首的椅子裡坐下。

見人都到齊了,傅永淳向太子請示,太子微微點頭,示意可以開始了。

於是鹽運司主事(郎中)站起,開始介紹河東和長蘆兩處鹽場的情況。

戶部鹽運司是一個小機關,一共不過五六個官員,雖然是戶部鹽運司,但鹽運司主事並沒有權力管理各地的鹽運使。各鹽運使皆是從三品的大員,而鹽運司主事不過是一個五品,五品顯然是管不了三品的。

說白了,鹽運司只是一個統籌的角色,真正能發號施令的還是尚書和左右兩個侍郎。

朱慈烺聽得皺起眉頭。

這個主事說的全是官話和套話,陛下英明,太子英明,內閣領導……朱慈烺漸漸怒從中起,套話官話說的好的官員,一般都不會是什麼能吏幹吏,原因很簡單,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當一個官員把心思都花在官話套話之上,想盡辦法討好上級,對於自己的本職工作自然就會有所放鬆,而這種風氣一旦上行下效,官員們都去鑽研阿諛諂媚之術,正直能幹的官員難以得到升遷,吏治的FǔBài,社會風氣的淪喪也就是水到渠成了。

終於,主事說完了官話和套話,開始進入正題。

河東鹽場自洪武二年(1369設定,位在山西安邑縣,所轄分司三,鹽池二。,年產食鹽六十萬引,其鹽行於陝西西安,漢中等四府,河南歸德、懷慶等五府一州,山西平陽、潞安等二府及澤、沁、遼三州。歲入太倉鹽課銀及給宣府鎮和大同代府祿糧銀,抵補山西民糧銀,共計十五萬六千餘兩。

“河東鹽場鹽稅最高是哪一年?又說了多少?”朱慈烺問。

主事一時答不上來,轉頭向身後的一個下屬詢問。

那下屬小聲告訴他。

主事這才回過頭來,向太子稟報:“最高二十六萬兩,乃是萬曆十五年。”

萬曆十五年,正是張居正主政的末期。

朱慈烺又問了幾個問題,從河東和長蘆兩處鹽場年產日產,生熟鹽的製作,兩處沒有兌換的鹽引數量,兩處灶戶生計,大部分的問題主事都答不上來,不得不當著太子殿下的面,頻頻向身後的下屬求助。

而當太子問到鹽業生產中的一些弊端時,主事不是假裝不知道,就是顧左右也言其他。

戶部尚書傅永淳坐立難安,鹽運司主事是他的下屬,當著太子殿下的面出了這樣的醜,可知平常是尸位素餐,他這個上司難辭其咎。

另外,正沒有想到,太子對鹽務居然有這麼多的瞭解,很多問題都問到了要害處,有些問題不是主事不知道,而是他不敢回答啊,一旦如實回答,必然會掀起一場風波。

太子的臉色越來越嚴峻,聲音也越來越嚴厲。

主事滿頭大汗。

接著,太子不再單問主事,而是問其他鹽運司的官員。

但令他失望的是,其他官員和主事都是一丘之貉,說官話套話,講帳本上的數字行,但要問他們具體的實務,問一些生鹽熟鹽,問鹽引鹽業弊端,未來又有什麼前景,他們不是支支吾吾,就是雲山霧罩的胡說八道,如果朱慈烺是一個什麼也不知道少年,還真有可能被他們騙,但三百年的見識,穿越而來的歷練,讓他輕鬆就能看出這些官員的鬼把戲。

終於,朱慈烺忍不住了。

“本宮今天到戶部,不是來聽套話官話,更不是讓你們來粉飾太平來的,本宮要聽得是實話!自神宗皇帝,張江陵(居正)以來,鹽稅年年下降,從兩百萬降到去年的不到一百萬,本宮想知道,這中間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

“你們鹽運司的官員,執掌鹽務,對各處鹽場的利弊應該最是清楚,原本本宮以為,能從你們這裡聽到一些真知灼見,想不到居然全是糊塗話!枉你們還是三榜出身的進士或者是舉人,面對國家鹽務居然如此糊塗,也就怪不得鹽政年年頹廢了!”

“臣等有罪……”

戶部尚書傅永淳帶頭跪下。

戶部官員在大堂中跪成一片。

朱慈烺強壓著心中的火氣,他知道也不能完全怪戶部,明末吏治敗壞,從上到下都是如此,這種情況下,又何敢期待戶部鹽運司官員出汙泥而不染?

“都下去吧。”朱慈烺一甩袖子:“左懋第留下。”

傅永淳率領官員們再次叩首,然後灰溜溜地退去,那個鹽運司主事滿頭大汗,心中連呼僥倖,雖然太子不是皇帝,不主政,但如果太子今日勃然發怒,發起脾氣,將他拉出去打上十幾大板,或者將他交到都察院和吏部,他也是無話可說的。出了大堂,他擦擦頭上的冷汗,急忙跟上尚書傅永淳,向尚書大人,傅永淳狠狠瞪他:“滾~~”

大堂內,朱慈烺平靜心情,目光看向坐在堂中的唯一一個官員:“左懋第,你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