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年來,尤其是近幾十年來,大明財稅困難,朝廷入不敷出,但卻不影響宗室的供養,每一年除了軍費之外,宗室開支是內閣和戶部最為頭疼的事情,先帝崇禎帝對宗室極為優待,群臣對宗室之事不敢提,但新君繼位之後,幾次談話中,隱隱透出過要改革宗室之意,群臣都有察覺,有人已經準備要上疏了。

但不想不等他們上疏,隆武陛下就主動提出要修訂宗藩條例,限定宗室待遇,說心裡話,群臣都是佩服和激動的,都在暗暗稱讚今上乃是一位以社稷為第一,不殉私情的千古明君,但意外的是,千古明君竟然將周王也帶進了京師,而且明發天下,除了周王,四川的蜀王也將進京,和周王一起參與制定新的宗藩條例。

這怎麼可以?

周王和蜀王都是被制定的物件,如果讓他們兩人參與其中,這宗藩條例還怎麼制定?誰會將刀子往自己身上割呢?

最重要的是,這不符合祖制啊。

大明的王爺是什麼事情也不能做的,不能領兵,不能參政,不能結交官員,或者可以悄悄地經商,但也需要提防被御史和地方官員彈劾,一旦被抓到確實的證據,必會被朝廷責罰,現在陛下居然光明大正的詔令周王和蜀王入京,商議宗藩條例這明顯的就是違背高祖和成祖的祖訓了。

即便削減宗室開支,嚴格管控宗室人數是文官們的共識,也是他們一直想做但卻做不到的事情,可是周王和蜀王即將進京的訊息傳來之後,文官們心頭的驚異還是立刻就壓過了喜悅。

今日,一些御史言官聚集在內閣值房門口,給內閣五臣施加壓力,要他們阻止陛下的“謬詔”,但隆武帝的詔書在開封之時就發出去了,內閣也是在事後才得到訊息,此時此刻,木已成舟,這個時候再想要勸誡皇帝,已經是來不及了,更何況,內閣四臣蔣德璟等人久在陛下身邊,對陛下的脾氣秉性深有了解,心知陛下既然做出了決定,必然是深思熟慮的結果,這種情況下,任何人也是勸不住陛下的。

另外,以蔣德璟和李邦華的深謀,兩人都已經看出,陛下只所以要召一南一北的兩位王爺入京,並不是要為宗藩條例的制定製造障礙,相反,是在拆除障礙,周王和蜀王都是高祖皇帝世出,地位尊貴,在藩王中有領袖的作用,但兩人都是性子柔弱之人,面對宗藩條例的制定是絕對不敢提出什麼異議的,而有他們兩人做擋箭牌,其他在封地的藩王,即便有所不滿,也只能將怒氣撒向兩位王爺,而不敢對朝廷不敬。

因此,除了新進入閣的五輔倪元璐有所憂慮,提出是否可以勸誡陛下、收回成命之外,其他四臣都是默默。

陛下不行陰謀,一向是光明正大,對於“祖制”,並不是太在意,但是事情做好坐滿,即便是違背祖制,他也是不惜的,最明顯的一個例子就是皇后的冊封,有明一代,何曾有一個不曾經過選秀,而且不是禮部和內廷選出,而是由皇帝親自指定的皇后?

但隆武帝就做到了。

“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北宋王安石的名句,隆武帝有一次在閒談中,有意無意的說出,當時,在場群臣都是色變,和宋代不同,因為程朱理學的流行,有明一代,有祖制是相當堅持的,祖制就像是一片神主牌,誰也不能動彈的,尤其是皇帝,動不動就被群臣以祖制相約束。

但現在,隆武帝卻說出變法大家王安石的名言,由此可知,在隆武帝的心中,是存了王安石的想法的。

加上從崇禎十五年到現在,隆武帝做出了許多遊走於祖制和變革的灰色地帶之中,蔣德璟李邦華親身參與又或者是旁觀,樁樁件件,對隆武帝的心思就更是明白,若要反對吧,但隆武帝所做的每一件事,除了改革科舉之外,其他都是文官想做而不敢做、或者是做不到的事情,比如關閉淨身房,司禮監的漸漸虛化……隆武帝更約束自己,勤儉可用,無論從哪一點上來說,隆武帝都可算是千古明君,只不過這樣的明君並不是文官心目中的標準明君,對大明文官來說,標準的明君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堅守祖制。

但隆武帝偏不是這樣。

所以很多文臣的內心裡都是矛盾的。

內閣不說話,但並不表示群臣就默許了,下午,各道御史和鹽官的奏疏雪片一般的飛入通政使司,對於周王蜀王入京,他們都是強烈反對。

當這些奏疏送來之後,隆武帝朱慈烺看也不看,只淡淡說一句:“留中,存檔。”

留中則是不發,存檔則是記錄在案,令後世人知道今日發生了什麼事情?又是誰在上躥下跳,對事情提出反對。

“是。”田守信躬身。

“召蔣閣老他們進來吧。”朱慈烺道。

很快,在蔣德璟的帶領下,內閣五輔進入乾清宮,在殿中站定。

朱慈烺在御座裡坐了,開門見山,不繞彎子的說道:“先帝在位時,因為財政困窘,宗室開支巨大,因此推行宗室換授之法。也就是以宗室的身份,換取官爵,比如縣令知州一類。不過效果並不好,鮮有宗室願意放棄身份,改授官爵的,宗室換授之法,最終不了了之。朕以為,並非是宗室換授不好,而是不得其法,上下都有顧慮,因此才沒有成功,思來想去,朕認為。有些事情單靠自覺是施行不了了,必須加以強制。”

“就以奉國中尉來說,我大明皇族二十萬人,其中奉國中尉就佔了十八萬。他們不耕種,不勞作,不經商,不做官,每年領取朝廷的宗祿,看似安樂,其實是沒有了進取,渾渾噩噩,老死一生……”

“但這是他們願意的嗎?並不是,那一位在開封府衙擊鼓鳴冤的宗室,朕已經和他詳談過了,論起來,朕還得喊他一聲叔父呢,朕這個叔父從小熟讀詩書,於數理也頗為精通,入仕則為好官,經商則為良商,可惜啊,他沒有這樣的機會,一身的才華和雄心,只能空置浪費,這不是宗室之福,亦不是國家之福啊……因此朕以為,宗室之法已經是非改不可了。”

聽到此言,內閣五臣都是拱手,。

對於陛下所說,他們早有預料。

朱慈烺繼續道:“但怎麼改呢?朕有幾個粗略想法,和卿等共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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