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糯

明帝一拂袖袍，自顧自地端起杯盞，佯作無奈道：「你這個當事人都這麼說了，朕還能計較什麼呢？罷了罷了。」

見狀，一旁的蕭淑妃轉臉，立時抬起酒壺為帝王滿上，接著低眉柔婉道。

「陛下，正巧司衣房前幾日送來一批新的料子，臣妾派人制成了衣裳。顏色和花樣，光豔如流霞，更點綴著細小渾圓的薔薇晶石與虎睛石，很襯意歡的氣質呢。」

言畢，她又向身邊的侍女交代道。

「雲岫，你去偏殿先領人候著，再叫人把波弋國進貢的那斛螺子黛和荼蕪香拿出來備著。」

「是。」

侍女含腰應承，躬身退去。

一番交扯後，筵席上的氣氛才又重新活絡起來。李意歡隨之雙手交疊，施了一禮，溫聲恭謹道：「多謝父皇，多謝淑妃娘娘。」繼而，她悄悄攥上迦若的掌心，手下微微用力。

迦若側目，對上一雙嬌滴滴的眼珠。少女黑白分明的瞳仁眨了眨，像是露了餡的芝麻湯圓，軟軟糯糯。這般顧盼生姿的情態，直把人的一顆心軟軟化開，滿是甜滋滋的味道。

迦若眸中漾開一圈漣漪，柔情似水，瀲灩無邊。他專注地瞧著她，開口聲色喑啞，語氣既輕且軟，飽含憐愛之意。

「蜜蜜，我在。」.

李意歡莞爾，當下正了正神色，澹然道：「迦若，我胸口還有些悶。這會兒下去換身衣裳，順便轉一轉透透氣。」

迦若頷首，現下全副身心擱在李意歡身上，理所應當地回道：「我陪你一起去。」說罷便反握上她的手，就要往前走。

然而，李意歡卻不甚配合地杵在原地沒動。迦若轉身，她衝他搖了搖頭，眉目表情嚴肅。

「迦若，你要替我顧看好意澤，我很快回來。」

聞言，迦若有一息的錯愕，旋即環顧一週，視線落定在被侍臣勸酒的李意澤身上。少年桀驁，雖胸有溝壑，抱負遠大，可心性尚且不穩。

就如現今的情形，即使酒量不錯，但這般毫不推辭地飲下，加之一應或假意不軌，或虛偽圖利的逢迎讚譽…已經使得李意澤神采飄飄，意識不清。

想來他若再不看著點，待到一會兒的重頭戲上來，必會出事。迦若略略糾結掙扎過後，頗為無奈地點了點頭應下。下一瞬，似是想到什麼，又囑咐她一句。

「好，那你路上小心些。」

李意歡鬆了一口氣，笑道。

「你放心。」

一直注視著李意歡身影在廊橋拐角處消失後，迦若才收回了目光。他端坐回桌案，一手提壺斟茶，舉止優容。整個人看上去，朗目疏眉，氣質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尤其，與筵席上的紙醉金迷格格不入。

簡直像是身上未曾染名利，口中猶不知羶腥的琢玉郎。如斯皮相與作態，極容易讓人忽略他是南齊權傾朝野的，最年輕的丞相。

迦若面上神態淡然自若，心下卻起伏跌宕。事情雖已稱得上圓滿解決，可聯想到先前李意歡赴宴為人設計，不免仍多憂慮。

待到飲過茶水，徹底平靜下來，一直縈於耳際如泣如慕、纏綿清越的蕭音不知在何時已停了。迦若仰首四望，不見花叢中黑袍男子，眼皮突突的一跳，兀爾驚覺一事。

他暗道不妙，轉目去看一個方向。果見席位末端，崔南川身側的男子—容玉不見了蹤影。

迦若眸色一冷，飛快睨了一眼身後的隱衛，侍從會意，俯身單膝跪地。他以袖掩唇，附耳低語安排了幾句。

隱衛應下，退至他身後。看準了機會，於明帝及許多人迷濛陶醉之時，如魅影一般閃身，無聲無息地離開了筵席。

做好一切後，迦若復又為自己斟添一杯茶，而後主動同李意澤搭話攀談起來。從市井尋常的巷陌家事，一到今古史鑑的功績傳奇，再到朝政難解的內憂外患…

迦若語調輕緩，卻是一點興致不減，捉住李意澤不放，強勢地斷了眾人往來的勸酒阿諛。其間他藉由諸多旁徵博引，有意無意地敲打著昏沉的少年，一點點助他平復心緒。

這邊，李意澤逐漸清醒，憶起剛剛的所作所為，不禁握拳狠狠錘了一下自己頭頂，面顯懊惱。迦若看在眼裡，於是收住話匣，不再多言。

李意澤先是忙不迭地倒了一杯酒，想要敬他，表以感激，但見迦若敬謝不敏的模樣。他稍一發愣，腦裡一激靈，立即換了一隻空的杯盞，斟上茶水向他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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