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珠翠亦無色

建安是最華美富貴之都，同樣地，也是最骯髒危險之地，城內的人走不出去，城外的人亦進不來。

有人執著名利，翻山覆水，歷經磨難終於躋身其間，可一路的得失早已算不清，一同泯滅扼殺在裡面的，還有最初的自己。有人厭倦了無休止的權欲鬥爭，想要逃離，卻發現骨血裡家族的羈絆，生來賦予的環僕成群，那般錦衣玉食，奢靡成性的生活早已改不過來，拋棄，即意味著消亡。

不得不說，李氏一族頗有先見之明，看準飯了隱於繁華之下的，腐朽沒落的王朝，病態破碎的人心，決意舉家遷徙至隴西，才全了她一個無憂快活的少女時光。

錦瑟因此要比其他宗族的少女，成長得更晚一些。她們或是自小便浸Yin在陰謀詭計，由富貴名利澆灌生長的荊棘之花，她則滿眼只見一樹爛漫，脈脈斜陽水悠悠。

這是她的福，也是她的劫，是上天給予的一個局，執意讓她參破，看透，不論過程中會付出怎樣的代價。

錦瑟微微抬頭，望了一眼懸於高空之上的清月，皎皎寂寂，零碎的折映於大地上，遺落滿身銀霜。

她嘆了一口氣，轉臉看向謝春山，細細打量起來，他容貌生得俊逸，行事講究斯文，且氣度優雅矜淡，記憶裡，向來是為人追捧，風流不羈的翩翩公子。

可如今所見，男子下顎生了青密的胡茬，眼窩下面凸出一圈深重的眼袋，就連面色，在失去了各色燈火的照耀下，也是過分蒼白，以至於透出幾分力不從心的疲憊與狼狽之態。

她要救李氏，所面對的對手，是晉王，是居心叵測的世家，是慕容明月…可謝春山，本不應該牽扯其中，落到這般境地。他應該聽從宗族的安排，與謝琳琅聯手，安穩得成為他的謝氏家主，一生順遂，而不是陪著她，顛沛流離，徘徊在生死邊緣。

思忖過後，錦瑟面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語氣卻與之相反，幾乎是溫柔似水，彷彿面對情人的喃喃細語了。

她道：「謝春山，你知道的，我得闖出去，若是留在建安城內，無異於讓她們甕中捉鱉。更何況，除了王謝兩家，如今朝局動盪，各派士族和藩王，暗處的眼睛太多了。而他們，大多順勢而為，趨利從之。所以，身處其中，一則總會被找到，二則我想做的事情，想要解救族人，想要查明的真相…都會因此耽擱。」

「與其如此，不若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了。」

她的聲色太過溫軟，表情太過動情，為她的柔情蠱惑，致使謝春山有一晌的呆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隨即渾不在意的一笑，回她。

「好啊，我們一起闖出去。阿錦，我也是這樣想的，你不要怕，我會陪著你的。」

錦瑟銜笑，搖了搖頭。

「不，謝春山，是我要闖出去。幫完我這次，後面的路就該我自己走了。你有你的人生，不應該為了我，去承擔這些風波。謝春山，你知道麼？現在你對我的好，我便已經覺得滿腹愧疚與感激，窮盡一生也無法予你償還了。」

謝春山唇際扯出一抹淡淡的笑，苦澀中暗含甜蜜的感傷，彷彿吃杏子時，一味的貪口，不慎咬碎了一塊果核，由此陷入到什麼回憶中去了。

「阿錦，我對你好，從不是為了得到什麼，也無需你的償還。因為，那本就是、」

謝春山的話還來不及說完，不遠處有一穿著天青長袍的青年策馬而來，丰姿卓然，濯濯光華，是明琮。

錦瑟眼眸一亮，忙招手呼喊向他跑去。

「小師叔！」

身後，謝春山垂眸，眼底閃過一抹鬱結失落，不過很快掩飾過去。再抬頭時，又是那副從容無謂的模樣了。

可默默佇立在一旁的鴛鴦卻敏銳的捕捉到了，剛剛二人說話，他插不上嘴，便只能仔細聽著，從中分辨，連帶著她們的神情語氣，皆是丁點不落的看在眼裡的，聽在耳裡的。

譬如謝春山對她的好，如其所言，什麼都不求，但咂摸一二，竟像是在報恩與償還一般。

鴛鴦直覺，謝春山瞞了錦瑟什麼。想到適才他沒說完的後半句話，於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冒犯了，奴可否斗膽問一句，謝公子，您剛才是想和小姐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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