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多舛,冥冥之中逃不過既定的宿命。於錦瑟而言,自己此時的處境,便猶如甕中蛇,蕉中鹿,槐中蟻。一葉障目,那層蒙在眼睛上的陰翦,讓人瞧不清前路何渺茫,只得硬著頭皮,一步一步迎上去,即便前面是萬丈懸崖…

但她沒有退路。

上元節前夕。

謝堂燕遣人為她裁製了許多新衣,搭配著琳琅的首飾,諸多花色,看來皆是明豔無瑕、生機盎然,是少女會喜愛的樣式。

但錦瑟覺得彆扭極了,在年少的歲月裡,她嘗過情愛的苦澀,為此喪失了熱情,停止對一切美好事物的追求後,早已穿慣黑色長袍。

如今,對鏡理紅妝,素手挽雲鬢。

入眼所見,塗上的脂粉愈濃豔,添上的珠寶愈華美,竟愈發襯得那張臉瘦削尖白。細看來,彷彿打蔫的白荼,隱隱呈現出一種枯萎凋敝之態。

錦瑟有一瞬的牴觸。

雖已嫁人,可她也不過才雙十年華,之所以變作現在這個模樣,卻是因皮下的那顆心已腐爛遲暮,再無期待。

她終於在走到窮途末路時,願意挪勻一些時間去回想明琮當初的衷告。

彼時,他銜笑問她。

「瑟瑟,在你的眼裡,難道這世間除了情與愛,便沒有其他東西了麼?」

還不及她回答,他又說道。

「如果在他人身上寄託的情與愛,遠遠超過你放在自己的程度,那麼這般作為,無異於作繭自縛。」

「帝業如畫,山河千秋,歷數代代王朝翻覆,古今多少豪傑,且把年華予天下,且歌且嘆向風塵。」

明琮是方外之人,最該淡泊明志,與世無爭。可他教給她的,竟和謝堂燕期許的不謀而合。

放下情愛,權傾朝野,翻手為雲覆手雨,才是最好的選擇。

那時,她只當他是遐餘之時的戲言,左顧右盼了好一會兒,方才裝模作樣的反唇相譏。

「華年也不在這兒呀,小師叔,這話你說錯人了吧?且不說我胸無大志,難不成你還想我一屆小小女子,做那名垂青史的謀臣將相?」

看她一副玩世不恭,不可教化的樣子,明琮輕嘆一聲,悲喜不明,亦不再與她過多爭辯。

現在回首顧看,他那般擅長堪輿,推演卜算,想來早已看透天機。卻礙於塵世種種因緣際會,約規成束,不能全全道破。

迄今為止,前者,她已放下了。但後者,她還缺少與之匹配的野心。又或者說,縱使到了如斯境地,她仍沒有這樣的打算。

所謂哀其不幸,恨其不爭,大抵如是。

按謝堂燕的吩咐,鴛鴦明面上成了她的侍僕,成日裡忍受著她的苛待與壞脾氣,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而這次外出,他也一併陪同在側,只低眉順眼的跟在後面,小心翼翼的不敢多說一句話。

年關將至,連著下過幾日雪後,時逢佳節,又難得放晴。忙完了手頭的事情,謝堂燕便匆匆帶了丫鬟等在庭院外面。

屋內,錦瑟把事先寫好的紙帛藏在袖袍裡,一番拾掇,來回確認了許多遍後,才推門應約。

謝堂燕只帶了一個丫鬟,穿著打扮亦樸素簡潔,通身上下,除了簪入烏髮的玉簪,以及戴在手上,耳朵的瑪瑙石以外,其餘再無半點裝飾。

二人走在街上,只道是尋常人家得了空,母女相攜遊玩。

錦瑟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四周,原是意圖搜尋出隱在暗處的侍衛。然而看著看著,不由被市井上軟紅香土的景象吸引了目光,一時入迷,思緒紛飛。

她是第一次在建安,孑然一身,沒有和阿爹孃親在一起過上元。

目之所及,處處繁華,車水馬龍,燈火輝煌,好不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