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從未在他面前這般失態,亦從未對他說過這麼重的話。二人相識至今,算來已有近十載的光陰。陳雪懷見過他最落魄艱難的模樣:低聲下氣,溫吞隱讓。即便忍到極致、痛到極致時,再不甘不願,臉上也仍然懸著最知禮謙和的笑意。

一路跌宕走來,他見證了他是如何由任人欺凌侮辱的落魄皇子,成為如今風光無限,皇權奪位上炙手可熱的晉王。

慕容從思,無字,帝王第四子。生母乃南府樂伎,受封美人,無號。年十七喪母,後過繼於貴妃崔氏,受封晉王,賜字希衡。

世人皆以為,他能得崔氏和陳氏兩族的支援,是在攀附上崔貴妃以後。實則不然,早在那之前,陳雪懷便已與之結遇。

不過那時候,他們之間的關係不像主侍,更像是友人。

是以,對比其後歸順的幕僚,對陳雪懷,慕容從思的信任與耐心,總是要格外多一些。

非到不能忍,他不會對他有所斥責。

就如最近的一段時間裡,華年一番雷霆手段,一舉撿抄了他精心佈置多年的,在朝在野、或明或暗的勢力。

華年做得滴水不漏,人證物證蒐羅得齊全,顯然是有備而來,絲毫沒給他還手的機會。直讓人啞巴咽黃連,白白吃虧說不出。

所幸他捉住的這些錯失都未涉及國本之爭,罪責不大。

但慕容從思依舊為此忙得焦頭爛額,佈局雖沒有被全部打亂,到底還是傷了根骨。

且華年實在知道的太清楚了,幾乎摸透了他的底細。那般遊刃有餘的姿態,輕易堵住了他蒼白無力的辯駁。

慕容從思不得不因此懷疑到陳雪懷頭上,畢竟,所有事情的決策,他只會同他一人商議。可他不信他會無緣無故的背叛,難不成,就為了一個女人麼?

太荒謬了,簡直不可理喻。

他試圖為其開脫,在來陳府之前一遍一遍告訴自己,他一定是為什麼別的要事牽絆住了,才會來不及在他出事以後過問和幫忙。

無論什麼事,他都可以諒解,唯獨不能是錦瑟。

這樣想著,慕容從思一步步行過廊橋,穿過庭院,來到書房。明明聽到裡面有隱約的動靜,可敲了幾下都沒人應答。

他禁不住眉頭蹙起,當下按捺著心中紛擾不安的情緒,啞著嗓子試圖使自己看起來與尋常無異,又接連喚了幾聲。

「雪懷,我找你有事。」

但過了許久,依然沒有應答。倒是一道嬌俏的笑聲,不輕不重的正好晃入耳際。

事先做好的設想,瞬時崩塌瓦解。下一刻,在踹開門的一剎那,慕容從思的理智蕩然無存。

入眼所見,軟榻之上兩人相對而坐。錦瑟唇角勾起,提筆在一本書上圈圈點點。

孕中的她,褪去了冷銳扎人的稜角,通身散發著一種母性的柔光。倒像是真的為他感動軟化,彷彿一枚剝了殼的核桃,果實薄脆香甜,透著酥油的滾燙與可口。

一旁陳雪懷一手支頤,目色溫柔如水,仿若開著一樹纏綿的春花,如火如荼。他含笑專注地凝視著她,卻是成了痴。

當下,慕容從思再顧不得端持什麼儀容禮態,上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領,鬱然怒斥。

「陳雪懷,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主子!你知不知道,在你逍遙快活的這些日子裡,李華年都幹了些什麼?你就這麼喜歡給別人養兒子?」

陳雪懷靜靜聽完,漆黑的瞳眸波瀾不起,濛濛得甚至有些矢焦,對不准他的影子。半晌才伸手,想要拂開他扼住脖頸的手。

無奈慕容從思下了狠勁,掙扎未果。他於是舉目,從容地同他對視,淡淡道。

「夫人臨產在即,這段時日臣無暇顧及其他,還望殿下恕罪。殿下,有什麼事情我們出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