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烏黑的髮絲垂落,在清冷而蕭疏的月光下,那雙沉凝的眼裡,蘊著一片孤獨的長夜。懷抱中昏厥的少女看不見他的神情,在意識陷入黑暗以前,只是從他冷硬淡漠的言辭中覺得,他是這世間最無情的人。殊不知,那是一層精心打磨過的偽裝。

尤其,處在黯淡的夜色下,更成了與之相彌合的、最好的粉飾。使得他的每一分情緒都顯現得淋漓盡致,極端的殘酷與決絕,冷冽入骨,凜凜寒意,看來盡是璞玉天成,恰到好處。然而,此刻在剝離外皮之後,內裡所見,他亦是慾望滿身,最貪婪也最虔誠的獸。

華年確然親手掐斷了錦瑟的妄念,卻不期然在自己心裡埋下了禍端。

那是一簇名為慾念的火苗,起初由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情愫而起,或是憐惜或是遺撼或是嫉恨…歸根結底總有一剎的心動。它引誘著他不斷想要去了解更多,而瞭解得愈多,他便愈發不可自拔。

所謂作繭自縛,不外如是。

可明明,已經同瑟瑟見過了不是麼?紫陽玉佩為證,也與她互相表明了心意,但為什麼…他還是不能滿足呢?不僅沒有感到一絲期許中的完滿,乃至於胸膛裡的那顆心竟越發地無所適從,無時不刻不在痛苦地叫囂著,每每獨處都空虛地讓人要發瘋。

猶如餓極了的倀虎,四處漫無目的得橫衝直撞,發了狂似的追尋獵物。唯有在面對錦瑟時,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寧。

華年痛恨這樣難以自控的感覺,之後,在藉以李氏公子的身份與士族權貴們相交時,更是發現他和他們其中大多數人,似乎沒什麼不同。貪戀花叢,三心二意。

他由此開始厭惡、唾棄自己,雖面上看不出什麼異常,仍是一副溫吞寡言,澹笑守禮的做派。甚至人人見了他都少不得還要稱讚一句:

逢君烏衣巷,折蘭勾玉晚。

彼時,華年不過是應邀赴了一場詩會。席間有幾個紈絝子弟見色起意,群的,一番眉來眼去後,合起夥來作弄崔雲珠。鍾粹閣的規矩,若對不上詩,便要飲酒。

連續十幾輪的擊缶擲令,宮花有七八次都是落在崔雲珠面前的。

他們躍躍欲試,眉目壓不住的興奮,挨個上前去同她對詩。

另一排座位上,與她相對而坐的公子率先一打折扇,眯著狹長的眼睛,含笑瞧著她,慢條斯理地念到。

「白雪凝瓊貌,明珠點絳唇。」

剛一說完,還不待崔雲珠回詩以作應答,立時又有一挨在她桌案後方的青年不屑地衝男子啐了一口,「去去去,崔小姐聽我的。」既而轉臉,一邊挑眉看向她,視線在她身上有意無意地逡巡著,一邊吟誦道。

「鴉色膩,雀光寒,風流偏勝枕邊看。」

同樣地,他也是話音才一落地,其餘幾個王孫公子便等不及地,逐個爭著念出自己備好的詞。

「還有我的—梢帶媚,角傳情,相思幾處淚痕生。」

「低舞月,緊垂環,幾回雲雨夢中攀。」

「水骨嫩,玉山隆,鴛鴦衾裡挽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