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玲瓏骰子安紅豆【一】

青燈夜話，一宿細語喃喃。此刻屋內銀燭燒盡，緊接著「啪」地一聲爆出一兩星燈花，外面天色泛出薄薄的一層明光，經由絹黃的窗紙折映進來，在圓桌上緩緩鋪陳展開，猶如水面漾起的粼粼波光。白玉壺以及青花釉盞裡的水俱喝得乾淨，唯餘下包成一團漬溼的茶葉，已然涼透。

謝春山掩唇打了個呵欠，眉目可見幾分倦怠。因幾乎是一刻不停地說話到現在，他的嗓音喑啞而幽澀，猶如沉沙裡混了碎裂的貝殼屑，不復先時的溫潤如玉。

「阿錦，我知道的已全數告訴你了。」

知道的每多一件事，她面上的神情便冷漠一分，到此時，開始時刻意故作的嬌弱已褪地丁點不見。錦瑟兀自凝神片刻，才回他道，「多謝你，謝春山。」語氣澹然似水，聽不出什麼格外的情緒。

謝春山也不在意，只莞爾一笑，既而搖頭道。

「無事，你我之間不必這般客氣。其實我更想知道，這些日子你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阿錦，我很抱歉讓你一個人面對那些未知的，甚至黑暗的事情。我知道的太晚了，而你已經捱過來了。」

言畢，像是在對她許諾，他又一字一句堅定道。

「阿錦，無論怎樣，我希望你不要徹底的對什麼事感到失望。只要你回頭，我總是在的。」

可錦瑟並沒有為他這一番話動容，卻是蹙眉，近乎無情的回絕道

「謝春山，你莫要入戲太深。你對我的好，我自會記在心上，你若有什麼事，我必然傾力相助。但不過，既然你也說了，我們是合作關係。只明面上做戲就是了，私下裡便止於朋友，不要越界。省得讓彼此誤會，生了妄念。」

聞言，謝春山一訥，眼底失落一閃而過。接著若無其事地轉臉看向窗外，掩下面上的陰鬱。再回首，又是來時的公子翩翩，風流無暇了。他含笑道：

「好，那麼我得去上朝了。咱們三日後崔家的宴會上再見，如何？」

錦瑟點頭應下，「好。」

謝春山走了，走前還不忘囑咐她一句，好好休息，保重身體。但她現在絲毫睡意都沒有，整個人如同在雪地裡跌了一跤，翻滾著下山，落入冒著凜凜寒氣的湖裡，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

錦瑟又靜靜坐在桌案前沉思了一會兒後，毋須開窗亦可見天色大亮，夜晚過去了，獨屬於花樓裡的喧囂隨之消匿，各處熱鬧的廂房清寂下來。而外面冷清的街市逐漸有了人息，車馬水龍，奔波穿行。樓裡樓外，像是輪迴的反覆。

錦瑟盯著空了的杯盞，想到謝春山說她從前不喝茶，只喝酒。如今卻變了，截然相反，滴酒不沾。她不知道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麼，但知道自己的這些改變，一定是因為華年。

她等他，等得太寂寞了。於是忍不住模仿他，想要成為他。她想體會，那時的他是以什麼樣的心情看待她、對待她的呢。所幸於她而言，即使這是折磨，也是甜蜜的折磨，讓人甘之如飴。

在謝春山一一為她填補了殘缺不整的記憶之前，錦瑟已經很久沒有睡個安穩覺了。她時常會在半夜驚醒，大汗淋漓，而後不明所以、歇斯底里的哭喊，覺得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可當她要追溯到底失去了的是什麼時，卻連剛剛做的夢都是模糊的。

直至現下，不安且空蕩蕩的一顆心才算得到了滿足。她的心情難得愉悅輕鬆，遂回家開了一罈酒，痛快飲下，藉著醉意倒頭就睡。這一覺實在‘飽得過癮，足足兩天一夜，彌補了月餘以來的虧損。可同樣導致，她差點在崔雲珠的生辰宴上遲到。

彼時，錦瑟雖如期而至，但一心只顧著風風火火趕路，卻忘記了一件要命的事情—她沒帶禮物。然而當下筵席已開，賓客落座，她想破腦袋都想不出有什麼合適的理由，能在此時明目張膽的離開。

這可不成啊，丟她一人的臉也就罷了，今日她代表的可是李氏。眼見著眾人一一送上自己賀禮，就快到自己了，錦瑟面色愈發沉重。挨坐在一旁的謝春山得知情況後，雖吩咐了隱衛快馬加鞭回府去拿，如今看來，卻是趕不及了。

他環顧一圈四周，腦裡飛快思索著對策。目光流轉之間，視線兀爾落定在錦瑟的腰間，不禁眸色一亮，像是在確認什麼，又著意上下看了幾遍，一打折扇，不無興奮道。

「阿錦，我瞧你佩戴著的玉佩很別緻呢。剔透晶瑩，色澤如葡，是紫陽玉！此玉稀罕，舉世無二，還有養身潤氣之功效。我曾在古籍上看過，聽聞僅有苗疆一帶的雪山之巔才產它的原石。一顆玉石，可傾一城。」

「是麼？」

錦瑟順著他的話低頭看去，竟不知自己腰間何時多了這樣一塊名貴的玉佩。是爹孃送的？還是什麼其他人？沒有印象，且看謝春山的模樣，他也不知道是從何而來。

謝春山繼續道。

「正好，你把這個當做賀禮給她，絕對夠排場了。」

莫名地，錦瑟不願將它送人。彷彿同這枚玉佩的主人，有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約定。她的心裡生出一種感覺，如果沒了它，她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還想見到他。

謝春山看出她的不捨，雖心下也好奇玉佩的來歷，可眼下情態危急，顧不得考慮這些。只向她勸解道，「傻阿錦，怎麼這個時候犯糊塗。你先把玉佩給她，等生辰宴過去了，你再拿別的東西去換不就是了。」

聽了他的話，錦瑟仍是猶疑不定。轉念想到李氏一族今後還要在建安城安身立足，絕不能上來就得罪士族，失了禮數。思量再三，終是頗為艱難地答應了。

上座的崔雲珠在看到玉佩後，眸底有綺異的神采劃過。丫鬟正準備將其收入庫裡，卻被她制止。下一刻，崔雲珠親手拿了錦帕，小心翼翼地將玉佩包起來，放在了袖口裡。而後抬頭，衝錦瑟甜甜一笑。

「多謝錦瑟姐姐，雲珠很喜歡你的禮物，這真是我收到過的最好的禮物了。」

見她這般情態，錦瑟眉頭一跳，暗覺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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