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床銀燭,花朵繁碩,羸弱的少年默然承受著命運施與的一切。灰暗的瞳孔霧色蒼茫,濛濛的了無生機。軀殼的傷痕帶來些微疼痛,卻是昭示著日益損耗流逝的信仰。

一朝敗落,人世的冷暖與險惡,在短短的時間內將他裡裡外外磋磨了個遍。

仿若玉石揚濁,陷入泥濘。塵沙掩埋了光澤,所見唯餘滄桑。未來會走向什麼樣的結局,似乎一眼就可以看到盡頭。

大約再稍稍經受風霜的侵襲,便要徹底支離破碎、碾成渣末,在渺渺天地間散作一縷菸灰。

那時,華年還不是華年,他是慕容明月。

慕容明月,小字九州。中宮嫡子,出生時便被冊立為太子。

禮法制度上,只要他還活著一日,太子的尊榮與權柄就仍屬於他。若有人想要霸佔奪走,其罪過不吝於謀逆反叛。

是以,即使華年已然失勢,跌下神壇。但除非他主動放棄自己所擁有的,否則有人撼動,便是名不正言不順,為宗族不容,為世人詬病。

現下,幾乎所有人都在等著、盼著他自己走上絕路。

所幸那一天終是被人制止。

彼時,已逾耄耋之年、辭官歸去的太傅梁寄青。亦是先皇后慕貞之父,華年之外公。在得到訊息後,日夜兼程,快馬加鞭地趕回了建安城。

梁寄青一同帶回來的,還有先帝御賜的尚方寶劍。

「殿下…臣梁寄青,拜見殿下。」

聽到記憶中熟悉的、久違的聲音,華年細長的睫毛輕顫。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一隻手向前探了探,然而什麼都沒有抓住。似是不甘心,他接著又掙扎著起身想要下榻。可下一瞬,卻像是意識到什麼,認命一般,無力地垂下了胳膊。

華年以為是在做夢。

直至他落入了一個寬厚溫暖的懷抱,一隻大手隨之拍在他的肩背上,力道輕柔溫和。下一刻,猶如哄睡嬰孩時的呢喃囈語,他聽到耳際有人說:「九州,好孩子,外公來晚了。」聲色蒼老,語氣愛憐且親切。

這一刻,他才敢確定,原來不是發了夢。

華年憋悶半晌,因太久沒有說話,喉嚨嘶啞得厲害。再開口,竟是失聲難言。如受潮失修的琴絃,嘔啞嘲哳,泠泠地撥弄出黴意。他咳了好一會兒,才低沉著嗓音道。

「外公,真的是你麼。」

梁寄青理了理他額前的鬢髮,道「是我,九州,外公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