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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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南齊千里之外,渡滄浪之海,跨歸墟山谷,徙杻陽大漠,有一仙島,名為蓬萊。蓬萊有一靈山,名崑崙。崑崙有隱山派,承襲鬼谷,堪輿天機,佐天下之大局。世代收三徒,分別習以三術:縱橫捭闔、合縱連橫、無中生有。以百年之期為一更迭,學成之時,即為下山之日。
這一代隱山派山主鳩摩羅什,座下的三個弟子是:陽羨生,月闌珊,寒山邑。他們遵師命下山,分別去往:南齊,西夷,東塢。
於世人眼中,隱山派即是神一樣的存在,受萬眾敬仰。世家百年積澱的優容驕矜,國君生來尊貴的出身,在他們面前,不過都是浮雲爾爾。因他們手中握著救世之術,系以天下興衰,是以,誰也不敢對其造次。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經年累月,盛世太平長寧,百姓安居樂業。不僅沒出現預言裡的亂世之兆,日子過得,反倒愈發像極莊生筆下所期許的美好景願: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於是漸漸地,不免有質疑的言辭流出。
天下之興亡,怎會只憑這三人就左右的了?恐有誇大其詞之說。但礙於隱山派的威信,更恐於帝王降罪,沒人敢直接開口否定,只悻悻地轉彎抹角,最終換了另外的說辭上書道:
山主鳩摩羅什,既占卜測卦說亂世將近,不知具體時間到底何如。雖聖賢有言:居安思危,思則有備,有備無患。萬事宜未雨綢繆,毋臨渴掘井。但若是百年,千年,萬年以後……我等豈非杞人憂天,致使民心不安,白白惶恐度日。
面對這些質疑,遠在蓬萊的隱山山主,以及近鄰相居於三國的三人,皆是不置一詞,不做解釋。他們的態度,不過是不以為意罷了。若在尋常,早已有人以此為把柄大做文章,叫嚷著,這是心虛。殺人誅心,這一招數屢試不敗,受其迫害者,常要站出來自證清白。過程中,雖不至於殺身證道,卻總也被逼得進退維谷,瀕臨崩潰了。
譬如曾經蜀州太守一案。
南齊元德二百八十三年,蜀地蝗災,顆粒無收。朝廷得知情況後,立時分撥官銀和米糧前去賑濟安民。可中途經鏡花河道時,正趕上汛期無法行船,故而耽擱了時間。待物資送到的時候,蜀州已是餓殍遍野、十室九空。
蜀州太守郎靜山已是極力挽救,卻仍舊回天乏術。
於是,不知情者便道:必是郎靜山貪了那些官銀和米糧,不然緣何家家戶戶餓死的餓死,病死的病死,偏偏他一點沒事?他既為官,食君之俸,便該忠君之事,為其分憂。不該主動拿出體己去賑災麼?如此看來,他竟是個魚肉百姓的貪官汙吏了。
流言愈吵愈火熱,逐漸成大勢所趨,即便知道實情者,因怕禍及自身,俱不敢開口,無一例外地選擇了沉默。這一捏造的訊息甫一傳回上京,昀帝便大發雷霆,加急傳喚郎靜山到御前,準備親自審判。
可在見到郎靜山後,昀帝猶疑了,怒火隨之消失地乾乾淨淨。他確實還活著,但也許已不能稱之為一個人,那是一塊腐朽了的半截枯木,散發著地底幽暗的黴意。郎靜山瘦的只剩皮包骨,赭黑色官袍穿在他身上,像是優伶穿著的戲服,整個人搖搖欲墜,大概來一陣風就能吹倒。
他面上的眉始終蹙著,不曾舒展,彷彿在極力隱忍著什麼,倏而短促又微弱地撥出一口氣。瞳孔渙散,矢焦地映出富麗堂皇的金鑾殿。
即便如此,郎靜山還是穩穩地扶手作了一揖,不無悲慼地開口問道:“陛下,想要臣如何證明呢。無論是搜家,還是搜身,亦或入昭獄……一切但憑陛下吩咐,微臣都敬以受之。”
聽他這樣說,昀帝沉默,卻是轉臉瞪了一眼身邊伺候的小路子。小路子瑟縮了一下,旋即低了頭,慚愧且懊喪。
昀帝沉吟片刻,著意收斂了威嚴,溫聲道。
“愛卿賑災受累了,一路上舟車勞頓,便先下去歇息吧。你且緩上一緩,好好調理身子,此事還有待查證,容後再議不遲。”
聞言,郎靜山肩膀止不住地顫抖,似是終於支撐不住一般,“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一個頭,含著哽咽道。
“臣,謝主隆恩。”
第二天,郎靜山便死在了甘泉殿中。不是蓄意謀殺,更不是畏罪自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