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意歡醒來時,殿內珠窗大敞。舉目可見天上月亮滿得如一輪銀盤,玉輝輕瀉。堂前紅梅開得英英簇簇,花色豔紅妖冶如魅靈,恍若曉天明霞。愈發襯得月色冷淡如白霜,只存了隱約迷濛的輪廓。

她好像睡了很久很久,渾身軟的沒力氣。稍稍轉頭,發現了俯趴在自己榻前安睡的少女,旁邊花梨木的高凳上還擱著與手盆,盆裡一條潤溼的葛布。

所以,睡夢中伺候她的那個人,竟是青砂麼?

李意歡沒想叫醒青砂,少女看來累極了。現下,她只靜靜地在腦中清算著發生的事,逐一分析其中疏漏之處,再計劃好接下來將要做的步驟。

她的身體還很虛弱,待到一一想完了,眼皮已困頓的睜不開,遂又闔眼沉沉睡去。

殿內沉寂,耳際但聞少女熟睡安眠的淺淺呼吸,寧靜祥和。倏而一陣細微的開門聲,那人腳下的步子甚至輕地聽不到一絲聲響,偶有摩擦,都可以忽略不計。

少年穿著鴉青色長袍,身姿挺拔俊秀,手裡端著一隻托盤,托盤上放著熬好的藥,還在熱氣騰騰的冒著白煙。

他來到榻前,輕輕扶起少女摟在懷裡,像先前幾個夜晚那樣,以微涼的指尖溫柔地挑起她的下頜,一點點向她唇裡喂藥。

待到一碗藥喂完了,他便凝眸端詳著她,如同困囚已久的饕餮,終於尋得了夢寐以求的美味,貪婪得不肯放過一點牙慧。

少年神色微微恍惚,只是目光中分明有著無盡的依戀繾綣,像是沉溺在往日的美好歡悅中。

他心滿意足地瞧著她,面上盡是羞澀和稚氣未脫,半晌喑啞著嗓子委屈道。

“為什麼要丟掉我呢?”

殿內沒人回應他,只能聽到一聲偏執入骨的嘆息,似怨似怒,似恨似愛,自是萬般情絲,愁腸百結。

李意歡這一夜,其實睡得不大好,她覺得自己像被什麼野獸緊緊盯上一般,想要將她拆吞入腹,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那種感覺簡直如芒刺背。她不得不背過身蜷縮成一團,這樣感覺才好了些許。

她再醒來時,青砂正拿了插杆支起長窗,外面已是晴空萬里,天光雲影徘徊,偶有云雀飛過,稍一停駐,留下一聲滿含生機的嘰喳。所見明輝燦爛的金色,幾乎要化開掖庭每一處殘餘的積雪。

青砂轉臉,見少女已然睜著一雙烏黑的瞳眸,靜靜地看向庭院,不知醒了多久,當下壓不住的欣喜,問道。

“殿下,您醒啦?可好些了嗎。”

李意歡微笑,本想開口回應,卻發現嗓子乾澀喑啞的發不出聲音,只得盡力點點頭。

於是青砂開了門,趕忙向幾個侍從吩咐道。

“快去告訴陛下和六皇子,殿下醒了,再把太醫找來。”

待交代完了,青砂又捧了茶水來到內室,一邊拿軟枕做墊背扶她起身,一邊同她絮絮叨叨說道。

“殿下,您受傷昏迷的幾天,蕭大人一直跪在紫宸殿外請罪。還求陛下讓他當您的貼身侍衛,以此將功折罪。”

蕭行恕自請當她的侍衛?那真的是很不可以啊!想想一個滿腦子都是酷刑的人跟在自己身邊,就覺得哪一天若她無意中做了什麼事惹他不快,依他的性子,必會拿她開刀,各種刑罰遭一通。

該不會明帝答應了吧。

收到她擔憂的眼神,青砂會意,向她遞上放涼的茶水,溫言安慰道。

“殿下放心,陛下沒答應呢。說這事兒要等您醒了,問過您的意思來定。”

還好還好,必然是不同意的,不過拒絕的理由還是要好好想一想。

她接過茶水,淺淺啜飲,思緒散漫紛飛,思量著要如何應付蕭行恕,又擔憂青年是否已想到辦法助崔家脫困,不由暗自出了神。直至李意澤風風火火推門而入,繃著嗓子喚她。

“蜜蜜!”

少年嘴角下生了些青細的胡茬,豔冶的眉眼難掩疲憊,整個人似是開敗的芍藥,帶著萎靡不振的凋敝氣息。明明受傷的人是她,怎麼看起來,他比她還要憔悴?

李意澤揮退了青砂,疾步走近她,緊皺的眉峰舒展,話裡帶著如負釋重的輕鬆。

“蜜蜜,你終於醒了……若你再不醒,我便要……”

但大約是她病弱的模樣刺激了他,少年將才喜悅的情緒消淡,他握了握拳,不滿的驕橫道。

“什麼勞什子的羽林郎統領,都怪蕭行恕那個廢物。”

“蕭家人一向自詡不二之臣,偏愛挑大樑,恨不能讓天下所有人知道他們多麼肝膽忠義。現下一波三折,我倒要看看他們為了維繫這好聽的賢名,能做到什麼地步。”

“……”

李意歡垂眸,不置可否。她兀自聽李意澤發了一通牢騷,待飲盡杯中茶水後,清了清嗓子,喉嚨擠出嘶啞的音節,一字一句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