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

“那你爺爺奶奶他們就不介意你父母只生養一個女兒嗎?”

“我父親很小就沒了父母在身邊。我的祖父參軍去了臺灣後,我的祖母就改嫁了。父親是由他的祖父祖母撫養到少年。少年時,他的祖父祖母去世了,他就靠吃百家飯穿百家長大。而我外婆是我母親的養母,外婆一向和善少語,從不提重男之言。所以我們家不似你們這般根基深厚,也就沒有這麼講究。生男生女生多生少都沒人介意!”

“哦,哦……”覃紅星沒再問下去,她心裡卻感慨良多快。李家,這算什麼大戶人家,除了一個爛攤子大之外,一無所有。講究,也是窮講究,還讓兒女們揹負著沉重的負擔。她看看眼前這個丫頭,有點羨慕她出生在一個讓她沒有揹負的門戶裡。她覺得兒子選擇這位思維簡單純粹的姑娘是正確的,以後組成了家庭,不會增加倫理綱常思想的砝碼沉重。李家賦予兒子的肩上負擔已經夠重了,不能再讓他續重了,否則他撐不住,會壓垮。

高思任雖然第一次來李家住,第二天早早起床,起來幫李家做粗重的農活,絲毫沒有挑剔李家窮薄的意思。李家上下看在眼裡,喜在心裡。幾天後,她要走了。

覃紅星和丈夫李民源商量,按照婆婆遺留的意願,既然已經確定無疑,就可以給高思任一枚翡翠李子作為下定了。覃紅星問丈夫什麼時候給小高時,李民源完全認定了這位未來的兒媳婦,告訴妻子:

“我們現在家裡還不寬裕。她來了,我們也拿不出什麼貴重之物表示對她的認可,現在就趁她在,把翡翠李子當面贈給她,定下吧!”

覃紅星道:

“人家才初來乍到,給了恐不合適,況且這李子給了就再也不能要回來。”

李民源聽了固執的只回了老婆子一句:

“不管以後怎麼樣,我就認定這個人是大兒媳婦了。”

高思任要走的前一天的晚飯格外豐盛,李家多年未敢放開吃的豬肉擺滿了桌子,還燉了一隻雞。飯桌前李民源端著酒杯,喝得半醉,笑得散開了滿臉的皺紋,看看猶豫的覃紅星,催促她快拿出翡翠李子:

“給,快把翡翠李子給小高,我很滿意,文文靜靜的,懂規矩,有婦道!必定旺夫!”

李家兒女發現,這麼多年,第一次見父親舒心的笑。覃紅星也看到丈夫笑了,以前看到他笑還是婆婆在世時。但那時,是無憂無慮的笑,現在是心滿意足的笑。

“……”覃紅星要說什麼,被丈夫後面的話噎住,竟然忘了,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抬臉微微笑了笑,鄭重的把翡翠李子交到了高思任手中……

關係到李維軍未來生活的翡翠李子主人有了舉家滿意的人選,全家喜氣洋洋。晚飯後,李民源悄悄到母親、祖母及眾位伯母的墳前灑淚相告。他在她們墳前歉意自己還沒找到祖父和父親等人的墓,絮絮叨叨李家後繼又將有新人了,即使他完不成,也會交給後人繼續去做,讓她們只管放心。哭罷良久他才轉回家去。

翌日,李維軍帶著高思任一起又回去城裡去了。回去的路上,李維軍看看身邊自己的翡翠李子主人,感受到了新的動力和責任,暗暗發誓,要好好工作,支撐起自己未來的家,振興李家的未來。

李維軍的直接上司是單位的一把手——縣長曹廣武。曹縣長雖為一把手,卻很有紳士派頭。報到時他微笑著表示非常歡迎這位新來的部下。工作伊始,縣長對他這位新部下態度平易和氣,而不似其他同事,一天到晚不是挑剔他做得不合規矩時陰陽怪氣,就是他做對了時虎視眈眈的,序齒排班的警告寫在對著他的張張或漫不經心或洋洋得意的臉上。

李維軍面對同事們一張張高傲的面孔,十分拘謹,甚至感到有些惶惑。他不知道這些面孔下的變化的各色表情哪一種是真誠的,哪一種是虛假的。看見這些人的臉面,他就想起了自己以前所在的村莊裡的村民們,他們就是這樣刻薄的注視著他們李家的人,以為離開了李家莊子,就可以躲開這種眼神,沒想到,依然沒有擺脫這種輕視甚至鄙視的眼神,他不由得感到無從發洩的壓抑!想改變!如何改變才能徹底的逃開這些令人壓抑的眼神?才能徹底的改變身心所處的窘境?

李維軍一個人的時候就會深深地陷入恐懼、無奈、孤寂和無助的感覺中。他開始學著喝酒抽菸,並且加深言不由衷、察言觀色的功課的研習。他思謀著當務之急是要把對他態度還算不錯的縣長的心捋順了。

看著李維軍每每在縣長面前手快腳順,這樣持續了一段時間,單位人開始煩他,做法就是不停的打小報告,想盡辦法給這個腳底下沒有根而竟然還心氣頗高的新人穿小鞋、揪小辮。

辦公室裡,李維軍猜不透到底有多少鬼,他們當著他的面說話時常常是嘰嘰咕咕耳語,這讓他感到噁心不已,心中罵道:是吃了屎,又從嘴拉出來了吧!說句話動則把嘴巴這麼掩著捂著的。

儘管藏著掩著,慢慢的,李維軍依然明瞭了有人在背後給他掘坑的事實。一想到那些添油加醋胡打小報告的人,他就感到頭疼。每次進入辦公室,看見四周都是長長的面孔,神情鄙薄陰沉,彷彿陰沉冰冷的灰色大理石,他就想逃離。可是維繫生活的微薄的工資猶如一條把他系得牢牢的皮筋,無論怎麼樣想逃,都會把他又彈了回來,老老實實的無奈的坐回去……

雖然李維軍在單位裡揹負眾矢,漸漸的,單位人注意到曹廣武縣長竟然似乎對他讚賞有餘,這使得同事們也隨之改變了態度,也不再當面對他表現出很是厭惡輕視的樣子,反而對他很是客氣。他也知道,之前他們是陰違陽亦違,現在是陽奉陰違。但是,管他們呢,反正連一把手都對自己讚賞有加,而自己也只看一把手的,其他人你們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吧,總之,嘴是長在你們的身上的,我做好我的事,就行了。他無數次無奈無助的對自己這樣說。而他也知道,無論這些人使什麼絆子,他都要往前走,絕不能退宿,退縮就只會毫無立足之地。有時候覺得李家莊子還是可愛的,雖然莊裡村民冷眉橫眼,但是大多的時候見不到他們,也就不需要動則緊張對峙;然而,單位裡刻薄的嘴臉,除了休息或者節假日,哪天都不可避免的面對。只是一把手對自己的讚賞是真心還是假意?他覺得無暫時還無法琢磨確定,只能仔細觀察、小心對待,千萬不能丟失了這根支撐自己適意空間的柺杖……

除了頂頭上司這根柺杖外,李維軍還有一位知己可以全心信賴。那就是自己的翡翠李子的主人高思任。

高思任和李維軍一起來到這座小城市裡工作,不過不是在李維軍的單位,而是在教育委員會。兩個單位距離比較遠。他們平常日無暇見面,只有週末見面。一般都是李維軍去找高思任。表面上是李維軍挺勤快,高思任一直都挺感動,實際上他更多的是為活動一下身軀,換換環境,舒展一下在單位裡壓抑的身心。

這日,又要週末了,高思任恰好無事被允許早下班。她就提前出來到李維軍單位來找李維軍。他見到她,心裡頓時陰霾散盡,下班了,提出帶她出去走走。他們剛從單位出來,迎面遇到了曹縣長。李維軍連忙向這位對自己一向和藹客氣的上司彎腰打招呼,沒想到曹縣長打量了一下他們,臉拉得長長的,冷淡的嗯了一聲就走了。

上司一向微笑和氣對他的表情竟然發生了變化,李維軍立刻就敏感的覺察到了,但是他沒有對高思任說。他覺得說了,除了說明自己無能以外,沒有任何意義。她聽了雖然會安慰自己一番,但心裡也許還會嘲笑自己。

送走高思任後,他鬱悶得整個週末都很不愉快,他不知道為什麼這位讓他覺得平日公正和氣的上司怎麼突然就拉長了臉了呢?他反覆揣測究竟是哪裡做得沒有令對方滿意。但是費盡了腦筋,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一天的喧囂後,暮色降沉。李維軍覺得住處狹小憋悶,就出來透氣。走在馬路上,他感受到夜風宜人,不知所向,不知不覺朝辦公室走去,一進大廳,迎面撞見宋明清。他連忙朝老宋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