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你看在鄉下,沒有吃的,還可以到野外拔點草根、扒塊樹皮嚼嚼,可是要是在城裡呢,只能等著完完了。家裡雖說有幾個人的口糧,就算老爺子沒病,也只能有一頓沒一頓的喝喝稀粥。現在他病了,雖然他的錢不少,可花銷更大,吃的用的還需我們月月補助。你們留下來喝稀粥,我們大人能行,可孩子呢?”

覃紅星點點頭,她知道,堂嫂有吃的不會掖著藏著,今天的飯應該是他們幾天的飯吧!留下來憑藉自己能力想辦法養活孩子的話,她無法再說出口。

吃飽飯,孩子們都困了,坐在小床沿相互擠靠著就睡著了。覃紅星看著酣睡的孩子們發呆。

見孩子都瞌睡了,堂嫂忙招呼覃紅星把孩子抱到裡間屋的床上。她知道堂嫂是個乾淨人,就從包裹裡取了一條床單,先鋪在床上,再把孩子抱過去。堂嫂見她這樣做,笑了笑,和她一起把孩子轉移到床上……

安頓好孩子,堂嫂想想說:

“你哥啊,去廣西出差了,要過幾天才回來。這樣吧,一起擠吧擠吧,你們在家住幾天,等你哥看看有什麼辦法不!”

“嫂子,你就夠好了,叫你一聲嫂子,可是心裡卻覺得你就是親姐姐。我哥的脾氣我瞭解,火爆得很,他回來,指定是也沒有什麼辦法,反倒是要肝火大動急得暴跳罵人!惹得家裡雞犬不寧。我們走了,他回來,你就千萬不要說這件事了!”

“他就那性情,我都習慣了!你自從去了鄉下,好些年都沒回來長住了,這大老遠的,還帶著一群孩子,來一趟不容易,就多住些日子……”

“以後有的是時間來……”

覃紅星見堂哥這裡行不通了,就堅決辭別堂嫂,到堂姐家裡來。堂姐住得距離堂兄家並不遠,遠遠的就看見幾間青瓦房,房前還套著小院。

家裡的門開著,院子東牆下錯落有致的擺著花盆,葉子綠油油的,有兩盆月季正開得旺盛,給院子裡增添了賞心悅目的生機;院子西邊擺著長長的青石條凳;院子中央,堂姐正在院裡曬被子,一個穿著乾淨的女孩子緊緊抱著她的腿。小孩子頭頂扎著一個朝天小辮,搖搖晃晃的還不能獨立行走。

堂姐回頭看見堂妹帶著一群孩子來,自己被孩子困住不好走動,就笑著招呼來客在石凳上坐下休息。姐妹兩人彼此寒暄間,老三李維群把中午吃飯時珍藏在兜裡的一小個紅薯拿出來,友好的送給小妹妹。小外甥女拿到手裡,正在專心盯著觀察,沒想到堂姐看到一把給打掉了,說:

“別亂拿東西,髒!”

看見自己心愛的紅薯被打得不知所向,李維群頓時眼淚在眼圈旋轉,撲倒母親的懷裡。覃紅星沒說話,把兒子摟在懷裡,輕輕的拍拍他的後背安慰他。見此情景,其他幾個孩子也圍了過來,依偎在覃紅星身邊。

看見李維群要哭的樣子,大概堂姐也覺得自己嫌棄得太過於直接,就抱著孩子進了屋,折回來時端著一碟幹酥餅,遞給堂妹,說:

“給孩子吃吧,家裡也沒什麼好吃的,叫你們這大戶人家來的人見笑了!嘿嘿……”

一見堂姐端出來酥餅,孩子們就兩眼放光了;但是聽到堂姐後邊的話和那“嘿嘿”的笑聲,覃紅星沒有接碟子。堂姐還是遞了過去,李家的孩子們卻趕緊接住了。他們都沒有見過這樣的點心,好奇的看著。他們兄弟姐妹們儘管接過了盤子,卻並沒有哄搶,幾個孩子有謙有讓的分了幾份,不僅又給母親的份兒,還有給姨媽和姨媽家小小的孩子的份兒。看到這,堂姐笑笑對覃紅星說:

“想不到,你還挺會調教孩子的!”

覃紅星也笑笑,她看著堂姐的講究的派頭,而寒暄客套了這麼長時間,表姐都沒問問他們住哪兒?也沒問問他們這一路上的是怎麼來的?這幾年在李家莊子過得怎麼樣?她知道,關於自己的來意,什麼話都不必說出來了。等孩子吃完,她客氣的告辭,帶著孩子出了堂姐的家。

出了門,舉目四望,她突然發現,原來自己在這世上是這樣舉目無以為靠……以前覺得覃家人個個都疼她,愛她;工作後,所到之處,也個個爭著幫她。可現在,自己真的身陷無以為憑的困境,才發現,其實沒有人可以依靠,除了自己。她不打算再找其他人了,也不期望再去別處試探了。這兩家的人已經是她人生歷程中最親近最重要的人了,可是在她最困難的時候,他們都絲毫指望不上。

她抬頭看看天空,陰沉沉的烏雲滾滾東去,她深感無助,想念起母親,也懷念記憶中全無的父親,心內無助的苦澀酸辣想得到他們的鼓舞與慰藉,哪怕是一點點兒的對她和孩子何去何從的暗示也好。她帶著孩子,想去拜祭一下母親,希冀得到慰藉……自從隨李民源回了鄉下,她只在每年的清明節前後才過來祭奠一下。這些年,她顧不過來一家子的嘴,甚至有的年份清明節前後也沒有時間來祭奠親情模糊的母親。

她帶著兒女來到墓前,看到那座高高的墓已經坍塌成了長滿荒草的土包,心中原本無盡的委屈滿變成了歉意。她跪下來伸手拔起荒草,孩子們看看冷清的四周,甚覺無趣,也自覺的跟著母親拔草……拔完草,她用手把坍塌的土往墳頂堆了堆,壓了壓,拍了拍,然後跪在墳前,忍不住大哭起來,孩子們也跟著哭。她一邊哭母親,一邊想父親:他還活著嗎?他要是活著,一定會回來找我吧?她突然想起自己擅自改了名字,父親還怎麼可能找到自己?想到這裡,她更是傷心異常,哭聲淒厲。有路人經過,聽見著荒地裡哭聲悽慘,過來詢問,她不答話,只管哭。孩子們也跟著哭起來……她抹抹淚,內心感嘆:原來採訪寫作別人的故事容易,而自己成為跌宕起伏的故事中的一員時,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哭罷,她終於明白,日子不論好歹,每家都是自己過自己的,有人幫你是人情,不幫你是應該。她悄悄的抹去眼角的淚,堅定的決定帶著孩子再回李家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