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被愛是人類最重要的權利。

愛情是人類最美麗的尊嚴。

藍蘭站在船頭,迎面吹來的風漸漸溫暖了。沉重的雪山飛速地向身後飛去,穿過了一處湍急的激流,河的兩岸豁然開闊了。突然,一道耀眼的陽光射進了藍蘭的眼裡,她急忙伸出手臂擋在眼前。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耳邊竟然傳來了陣陣鳥語蟲鳴。她將手臂緩緩地移開,偷偷地向兩旁望了一眼。而映入眼簾的滿眼的翠綠,好像是一股清流,令她渾身上下一陣溫暖。藍蘭不自覺地輕輕“呀”了一聲。

碧岸柳如溪,山櫻落如雪,翩翩幾瓣飛爛漫,沾溼情人枕。

燕飛四月天,沙暖蟲聲急,桃花離岸人語輕,微風細雨斜。

眼前的景色忽然間柳暗花明,藍蘭的心情也隨著一下子明亮了起來。望著眼前的花紅柳綠,她的唇齒之間隱隱有一種酸酸甜甜的感覺,手中的歸棹不知不覺間也揮動得更加快了。蘭舟在河面上快速地穿梭,濺起的清涼的水花歡快地跳躍了起來。藍蘭抬頭看了一眼天上的雲朵,那雲朵的形狀像極了段夢哥哥臉龐的輪廓。

藍蘭的臉上終於綻開了明媚的笑容。她就要見到她的段夢哥哥了,無論她如何糾結和猶豫,那樣一個時刻就快要到來了。正像那一夜他們在懸崖邊上竊竊私語的那樣,就在今天,段夢將會帶著她離開這個地方。

想到這裡,藍蘭摸了摸手上的逆鱗劍。其實那一夜,關於如何處理逆鱗劍兩人發生了激烈的爭吵。藍蘭堅持將逆鱗劍還給五仙教,畢竟她不想欠五仙教一分一毫。她只想憑藉自己和段夢的勤勞的雙手,在一處世外桃源去建立他們自己的家園。

但段夢卻嘲笑她太過太真,太過樂觀,如果沒有這把神劍在手上,他們如何能躲得開五仙教的追殺,他們又如何在五仙教的屠刀落下時,以此聖物相要挾,才得以保命。兩人爭吵了半天,可最終也沒有達成一致。不過,馬上就要長長久久地在一起的喜悅沖淡了這場爭執,他們在懸崖邊緊緊地相擁在了一起。

但是,藍蘭的心中還是十分忐忑,一絲憂慮藉著她臉頰上溫暖的柔光流淌到她的嘴角。忽然,藍蘭一眼瞥見了岸邊的一座小木屋。那座精緻的木屋旁邊,有一棵巨大的櫻花樹,櫻花的花瓣緩緩飄落,在院子裡鋪下爛漫的顏色。藍蘭微笑著,她彷彿看見段夢在屋子裡向她招手。

她慌張忐忑的心一下子鎮定了下來,她在心裡向自己點了點頭,堅定地告訴

自己,時至今日,她已沒有任何其他的選擇了。美麗的少女把心一橫,將手指按在逆鱗劍的劍鞘上,咬緊了牙齒。

蘭舟繼續飛速地前行,穿過一處狹窄的巖洞,在河的兩岸突然出現了大片的綠油油的紅豆杉林。而五仙教的教眾早已在岸邊等候了多時。他們穿著五顏六色的苗疆的特色服飾,歡呼著,跳躍著迎接他們的新聖女。林伯一把扯下自己的帽子,露出光禿禿的腦袋,他激動地揮舞著帽子,溝壑縱橫的臉上的老淚熱滾滾地流淌下來。年逾古稀的他歷經了五仙教五代聖女,自從一年前黨夏城之戰中,五仙教和黨夏聯軍慘敗,黨夏城全城被屠,五仙教聖女東方閔慘死之後,五仙教四分五裂的動盪局面終於要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老人激動地摟著自己的小孫子,小男孩抬起幼稚的臉龐,也跟著爺爺一起歡呼雀躍,他們這一對祖孫終於可以在有生之年,共同見證了新聖女的洗禮大典。

金蛇派的張姊姊和天蛛派的毛姊姊手拉著手,唱起歡快的苗疆的山歌。玉蟾派的大力士則將兩個小孩子託在手中,高高地舉過頭頂,兩個小孩在他巨大的手中上嚇得哇哇大叫,大力士則開心地裂開大嘴,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少女們跳著歡快地舞蹈,青年們則痛飲著烈酒。熱烈快活的氣氛感染了岸邊的每一個教徒。大家就像在參加國王的花車巡禮,就像在天街上歡快地遊行。

看著眾人那彷彿要衝破雲霄的愉快的模樣,藍蘭心中又是一陣酸楚。她開始在心裡覺得自己的身形越來越卑微,越來越渺小。強烈的自責的感覺像是一件鋼鐵做成的束身衣,緊緊地勒在她身體的上,讓她渾身難過卻又無法動彈。她羞愧地低下美麗的頭顱,將她深埋在自己的胸前,而雙手如同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機械而古板地擺動著。偶然間吹過一陣輕柔的微風,都會讓她心驚肉跳。她彷彿聽見了如山的刺耳的罵聲。

可是,在她心底的那股對段夢的熱烈的愛,那種人與生俱來的最純潔的感情,那種毫無理由的,被她視為比生命還要重要的愛情,為什麼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可以順順利利地獲得,而她卻還未開始,就已經被永遠宣判了死刑?自從她踏上了聖女的寶座的那一刻起,她的所有所作所為都會曝光於大庭廣眾之下,她又如何違背教令,去繼續愛著自己的情郎?為什麼所有人都可以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而唯獨她不行?

想到這裡,剛剛在藍蘭心中肆虐的愧疚,被一股辛酸和委屈的感情而取代。一個柔弱得連一柄木劍都提不起的女孩子,卻要被宗派的政治背上如此沉重的枷鎖,去禁錮她的最純真的人性,最真誠地愛,實在太過於殘忍。人的肉體可以被焚燒成為灰燼,人的精神可以被摧殘到麻木,但是人性,那種人與生俱來便具有的天性,是無論如何也無法被抹殺的。就算被寫進黨人碑中,就算被釘在恥辱柱上,那些正直的,善良的,崇尚公平支援正義的人性,依然在昭昭天日下,閃爍著不滅的光芒。

一個女人喜歡一個男人,怎麼了?就算她膚淺的愛著他的容顏,就算她瘋狂地迷戀直到瘋癲,就算她的眼中除了他誰都裝不下,又怎麼了?蜉蝣螻蟻尚可結合,為什麼人的那樣熾烈的愛情,卻要為了宗教、神學、政治、信仰、黨派、風俗、權勢和尊卑一再被加以扭曲和限制。在那些道貌岸然、義正詞嚴的小部分既得利益者觥籌交錯的背後,誰還記得“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的悲愴,誰還記得“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的痛苦。

蒙太古和卡普萊點亮了仇恨的火種,卻將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愛情送入了墳墓,焦仲卿阿母槌床的一聲怒喝,卻讓一對彼此深愛的人,一人“舉身赴清池”,一人“自掛東南枝”。誰記得長安一片月下苦等良人的婦女的搗衣聲,誰記得牧馬人草原上充滿畏懼的眼神,誰記得太平軍男營女營的聲聲哀嘆,誰記得回族墓地中楚雁潮悲哀婉轉的小提琴聲。

太多的悲劇,被強者越過已有的法律,透過所謂的神性、集體主義、風俗和道德強加在了一對對戀人的身上。當歷史洗盡鉛華,人們才會發現,那些說辭不過是強者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慾,為了欺凌弱者而編造的藉口。它們終將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被人們所唾棄和遺忘,而人類最美好的愛情,人類最美好的人性,將永遠被人們所歌頌。

藍蘭並不懂得這些道理,她也不會這樣去想,她只是覺得自己那樣熱烈的愛著段夢,她願意為她粉身碎骨。藍蘭挺起了胸膛,那股愛情的火在她的瘦弱的身體中不斷地衝撞,她的眼中閃爍著藍寶石一樣耀眼的光芒。

藍蘭抬起頭看了一眼前方,只見六位長老已經在聖女河盡頭的巨石上等著她了。巨石後面有一座瀑布,只要藍蘭跨過拿到瀑布,採下瀑布後面的聖女花,她便正式成為了五仙教中的聖女。

忽然,她看見段夢一襲黑衣,蒙著臉站在歡呼的人群當中。因為教眾們都過於激動了,以至於沒有人注意到段夢今天的不同。但藍蘭從段夢的眼睛中看出一種決絕和堅韌,她知道她們的大事就要來了。藍蘭的心彷彿要跳出來一般,劇烈地跳動著。

就在藍蘭全神貫注地關注著岸邊的段夢的時候,一隻手悄悄抓到了她的腳腕。忽然轟的一聲響,藍蘭的蘭舟翻倒在了河面上,她也被那隻手拖著,沉入了深深的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