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師不再把逃離此處的迫切期待壓在心底。伊卡伯德曾經說過,強烈的情緒有時也是一種力量……於是,他讓那些情緒爆發出來,即使那會令他難以保持冷靜。

他拼命轉動著眼珠,搜尋視野範圍內能看到的每一個納登人,尤其是女人。起初還試著想要在“搭上線”的同時隱藏或者偽裝一下自己,甚至記得設法用兩三個法術來保護自己的意識……但很就顧不上這麼多了。

他覺得他的靈魂幾乎都已經發出了聲音,在沉默中聲嘶力竭地呼喊:“看看我啊!”

卻始終沒有得到回應。

他不知道自己努力了多久,但他漸漸精疲力盡。某一刻,他驚恐地發現,他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的存在,彷彿他的身體已經變成了沒有知覺的石頭,而他的靈魂依舊困在其中。

難以形容的恐慌在麻木中蔓延,他開始覺得自己的靈魂都像燃到了最後的燭火,一點點暗淡。

他其實並不是那麼畏懼死亡。他的一生已經比絕大多數人的精彩,他甚至並不真正屬於這個世界……他原本也是來自另一個時間的外來者。

只是,死得這麼莫名其妙,連敵人是誰都不知道,還是很不甘心啊。

視野變得越來越小,似乎是他的眼皮已經控制不住地耷拉了下來。他只能勉強保持著最後的一點清醒,依舊竭力把他的“觸角”往外伸。

恍惚間,彷彿有微弱的風吹掠而過,而他像是一片身不由己的枯葉,被輕飄飄吹上半空。

而後,微風突然間變成了猛烈的風暴,向四面八方拉扯著他,不容抗拒地將他捲進狂暴的颶風之中。

那感覺像是一頭撞在了厚重的冰層上,又被無數冰刃飛快地削成碎片。泰瑞驚醒過來,本能地奮力掙扎,卻根本無法抗拒那巨大的力量。

無數不屬於他的情緒,也在那一刻瘋狂地湧進他彷彿已四分五裂的靈魂。

憤怒,仇恨,驚惶與絕望,重重地砸在法師已脆弱無比的靈魂之上。

這實在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

他確信他在放聲尖叫,可他根本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卻能聽見無數的怒罵、詛咒、哭喊……

他聽泰絲他們說起過風臨城的“鬼哭”,他自己也曾在荒涼的海島上聽過風掠過礁石時尖嘯般令人心驚的聲響,可如今這些聲音不像是響在他耳邊,而像是灌進了他的身體裡,然後把他撐得爆炸開來。

這一刻,他幾乎希望他能“死”得更快一點。

然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他仍未放棄。即使他的靈魂幾乎已無法凝聚,散開的每一點碎片仍在努力想要逃離。

他竭力向外伸展,不去想自己此刻到底是怎樣一種模樣。他無師自通地伸出了無數的“觸角”,每一隻都瘋狂地揮舞著,努力想要抓住點什麼。

當他似乎觸及一點足夠堅實、而不是隨風狂舞的東西,他拼盡全力把自己貼了過去,不管那點“自己”還剩下多少。

下一瞬,他被猛地一拖,擠過某種質感怪異的通道,活像是被吞進了什麼怪獸的喉嚨裡,又像是……再一次艱難地出生。

他落入了某個溫暖又安靜的地方。

安靜,但並不平靜,彷彿有暗流盤旋不定,等著將他徹底吞噬,卻總好過外面那瘋狂的地獄。

有好一會兒,他只是癱在那裡,像團離了水的海蜇,縮成黏糊糊軟塌塌的一團,意識裡一片空白,卻也沒有什麼真的來吞掉他,反而有什麼相當柔軟的東西,輕輕地戳了他一下。

他依舊一動不動——他實在半點力氣都沒有了,如一灘水滲進泥土般,整個人向著混沌與虛無慢慢地沉下去,沉下去。

“……泰瑞。”

有個聲音軟軟地鑽進他的靈魂裡:

“你得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