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落在山頭,彤紅的弧光照過城牆斑駁的血跡,投去人心惶惶的街巷,行人匆忙來往間,一輛被百餘士卒護衛的馬車快速穿行過去。

搖曳的車廂,行人焦躁的聲音、呼兒喚女的嘶喊傳入車簾,周德威疲憊的撐著下腮,闔目養神,偶爾睜開眼睛,望去車外臨街一家家店鋪早早閉門歇戶嘆了口氣。

四月中旬,契丹二十萬,號五十萬大軍南下幽州,媯州、薊州、檀州相繼被攻克,唯有幽州還在挺立,攔在對方南下的路線中間,若是一倒,僅剩新州也就是涿州直面契丹,此州一旦被攻克,契丹就可西進大同,南下河北牧馬。

“一個月了......不知太原那邊,晉王兵馬何時能到。”周德威困守幽州月餘,之前也在城外與契丹打過兩場,然對方兵馬俱是立國之兵,騎兵更是精銳,勉強保持不敗退回幽州加固城牆,以攻城的方式來消耗契丹氣焰。

半月前,先來的快馬已經告知他,李嗣源北歸,攜五萬晉兵出雁門、大同,趕赴涿州,若幽州未破,定會繞契丹側面破敵,或直接增援幽州,在城下與周德威裡應外合。

“晉王不負,老夫唯死戰耳!”

收回目光,這位老將深吸了口氣,不久,馬車在府門停下,便下車回府,長子周光輔早已在中堂等候,一起等候的,還有盧龍麾下將校。

老人還未進來,幾人正忿忿說著話,老遠都能聽到。

“契丹這群蠻人,哪裡知曉我盧龍城防,打了月餘,如何?損兵折將,看著就解氣。”

“太孃的,要不是盧文進那廝投敵,給耶律阿保機做嚮導,媯州、薊州、檀州如何會那般快被攻破?否則,還要耗他幾萬兵馬!”

“說誰不是,好好漢人不當,跑去契丹,給一眾蠻人......”

話語說到氣頭上,有人將手裡茶杯都給摔了,一旁同伴見到走到簷下的周德威,趕緊乾咳一聲提醒。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急忙起身抱拳:“末將見過節度使。”

“都坐。”

周德威神色如常,抬手朝他們按了按,走去首位時,長子周光輔迎過來:“父親,我們正商議守城的事,北牆那邊幾處被投石打的裂縫,需抽調民夫修繕......”

“我在外面已經聽到了。”周德威知道兒子轉移話頭是為何,軍中時,他曾說過不得言盧文進的事,眼下,老人也不好發作,他擺了擺手,讓兒子坐回去。

“你們怪他投契丹,還偷襲過新州、幽州,老夫若戰場遇上了也沒什麼好說的,一刀砍了就是,但人情上來講,可他投敵也是可憐。是我晉國對他不住在先。”

貞明元年時,盧文進還是蔚州刺史,正值李存勖與梁國大將劉鄩在莘縣會戰,名盧文進與李存矩引山後八軍來援,李存矩強徵勞役、牛羊換馬匹,招來的兵卒又不願南行,反而變本加厲,甚至還將盧文進之女強納側室,一開始盧文進也就認命了,可誰知軍中爆發叛亂,將李存矩殺死,推盧文進為首領。

被架在了前面,盧文進也知曉沒有了退路,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引兵攻新州,不敵,又轉攻幽州,被周德威的狼狽逃竄,才投去契丹。

數年後,這才有了盧文進引契丹兵南下攻伐幽州,其實真正意義上,他是為報破家離國之仇。

“他的事,往後不比在說,情理上,某同情,可到了戰場,敵人就是敵人,你們不得手軟。”

“是!”

周德威看著他們,點了點頭,與諸將又說起加固城牆的話,月餘間,只有數日安寧過,其餘時候多是激烈的城防戰,手中的兵馬已經越打越少,好幾次,還組織城中青壯、衙門公人都上來協助防守。

“檑木不夠了,就去拆民房,給百姓寫張借條,往後再幫他們重新蓋上,咱們已經讓他們家中親人上了戰場,就不能再在這些事上虧欠。”

言罷,老人也累了,讓長子周光輔與諸將再合計合計,然後送他們出府,自己則先告辭回後院歇息。

老妻早已在等他,一旁還有幼子周光遜在說笑,看到父親回來,正了正神色,禮貌的拱手告退,走出房門,老人忽然叫住他。

“光遜,這些時日,勞煩你了。”

“孩兒武藝不長,不能像父兄那般上城牆殺敵,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陪母親說說話也是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