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照著遂州城頭,兵卒巡邏而過的城樓,皇帝的旗幟已立了起來。

古樸渾厚的城牆之外,延綿數里的軍營有著大戰前的安靜,偶爾奔騰的馬蹄聲,是遠方巡視的騎兵繞著曠野、城池飛馳捲起長長的煙塵。

兵馬、糧秣進出的巨大軍營裡,中央最大的帳篷此時已成了御帳,侍奉皇帝的奉駕軍甲士嚴密的把守四周,看著一幫軍中將領呈兩列緩緩入帳。

王宗瑤、王宗綰、王宗夔三將雖為眼前八萬兵馬招討使的統軍人物,可在蜀國皇帝面前,不僅僅臣子關係,還是養子,恭敬行禮之後,便坐去兩側挺直了脊背。

首位的老人六十有九,已是古稀之年,但以武立國,從打餅子的學徒到如今一國之君,無論年紀多大,都是不能令人小覷的。

軍中諸將一一行了君臣大禮坐下後,首位長案後的皇帝方才緩緩睜開雙眼,朝諸將點了點頭,說明了自己御駕親征的意思,不容他們反駁。

但也開口寬慰眾人。

“朕來此處雖御駕親征,但軍中大小事務依舊是諸將行使,朕就在旁邊盯著,打不好,那朕就親自來,諸將可覺得有不妥?”

“末將等人無異議。”王宗瑤率先起身拱手,權當代表其餘兩個兄弟回話了,皇帝都來了帥帳,他們還能說些什麼?

老人笑著又點了下頭。

“聽說宗侃後營被劫,死傷慘重,朕心裡憤怒,他也算軍中宿將了,豈能這般掉以輕心,好在那邊離巴州近,饒是沒了糧秣,城中還是能接濟一二,等到援軍過去,時間上也是足夠了。”

話語輕飄,可聽在眾將心裡,卻是不簡單的,無論何時何地,皇帝每一句話,都有可能藏有暗示,若只聽不想其中門道,說不得哪天就人頭落地了,想之前太子王宗懿便是如此,被一個弄臣給逼迫的造反,最後落為乞丐,被發現後,還是免不了身首異處。

此事過後,一眾義兄弟還是決定抱團。

如此,皇帝的話剛一落下,王宗瑤連忙半跪去地上,抱拳道:“啟稟陛下,從探馬回報訊息得知,除了洋州,雍軍一直強行軍,繞過其他城池,事先在途中設伏等待,放過宗侃主力過去後,便暗中盯著糧秣大營,宗侃雖有輕敵之嫌,但想來接近巴州之後,佈下防線,該是能阻擋敵軍繼續推進。”

“宗瑤所言甚是,陛下,臣附議。”王宗夔起身走到兄弟一旁抱拳。

頃刻,帳中諸將也一一起身向長案後的皇帝拱起手。那邊,老人看著他們,抬手虛按,讓眾人坐下來。

“宗侃的能力,朕還是知曉的,你們吶,就不用在朕面前保證這個保證那個,五萬雍軍也是不小的數量,待大軍過去,若不識相,朕就看著你們如何表現。”

王建微蹙有些斑白的眉頭,臉上卻帶著笑容,他聲音低沉有著旁人無法決絕的威勢,八萬各廂蜀軍,加上他三萬左右龍武軍,一萬奉駕親衛軍,對方知難而退便罷了,若還要較勁,十二萬兵馬面前,區區五萬長安娘子兵不過螳臂擋車,那就順勢抹掉,到時長安那位雍王哭鼻子都來不及。

想到那位可能會露出的愁容,老人就忍不住咧了咧嘴角,又很快收斂這股笑意,他朝眾人擺了擺手。

“卿等俱是沙場老將,多餘的話,朕就不多嘴了,省得讓你們畏首畏尾,但對方既然趕來,自然有所依仗,不可輕敵,宗侃糧營被劫,就是前車之鑑,爾等不可重蹈覆轍,切記切記。”

皇帝的聲音落下,延綿數里的大營動作起來,翌日凌晨三更天,十二萬蜀軍傾巢而出,拔營向北推去巴州地界。

意氣風發的皇帝坐在御輦上,漸漸升起的冬日陽光照在他臉上,看著四周煙塵瀰漫,飛馳而過的騎隊、獵獵飛舞的旗幟。

望去金色的陽光,老人眯了眯眼睛,滿是皺紋、斑點的雙手握緊按在膝上,曾經同一輩的那些風雲人物,朱溫、李克用、僖昭二帝、都一一去了.......他也不再春秋鼎盛。

“不過朕還在,就不容年輕一輩看輕。”

這一刻,豪邁雄壯再次回到了這具年老的身軀裡。

不久,攜裹訊息的令騎從前方巴州飛奔而來,看到巴州戰報,威嚴肅穆的皇帝咧嘴呵呵的輕笑出聲,剛剛泛起的豪邁化作兇戾,將紙條捏成一團丟去車外,隨後被踏來的馬蹄踩去泥土......

十二萬大軍蜿蜒延伸,漫天塵埃裡旌旗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