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此言,餘玠嚇得跳了起來,大聲道:“什麼?”驚得餘將軍領著兵丁就往這邊衝,又被他揮手趕走,低聲說道:“真君,我要謝你救命之恩,可餘某也讀過聖賢書,決計不會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來。”

“你不肯?”沈元景見對方梗著脖子,冷聲說道:“那就沒有活著的必要了。可惜了今日這谷裡的人,一個也別想逃脫。”

餘玠先是面帶不忍,後又震驚望過去,似乎不敢置信。沈元景盯著他看過,他亦回過眼神,嘴唇都咬出血來,卻不肯發一字。

“這般寧死不屈?倒是有節操。罷了,我也不殺你了,反正等你到了臨安,難逃一死,闔門上下都是輕的,說不得還要累及家族。”

餘玠神色複雜,他死不足惜,倘若讓家族為之陪葬,就十分難受了。他臉色變幻,安慰自己道:“姚世安派人來殺我,定然是怕我見了陛下,有翻盤的機會,若非如此,何必狗急跳牆。”

沈元景笑道:“餘大人貴庚,三歲或是四歲?姚世安粗人一個,如此不智也便罷了,你以為謝方叔和他一樣愚蠢,會縱虎歸山?幼稚!”

這一下將餘玠的幻想戳破,他暗道:“是了,我之敵手,從來就不是姚世安。”瞬間變得頹然,說不出話。

沈元景也不打擾,輕輕吟誦:“昨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里夢,已三更。起來獨自繞階行。人悄悄,簾外月朧明。白首為功名。舊山松竹老,阻歸程。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絃斷有誰聽?”

餘玠驚醒,他曾是白鹿洞的書生,也是聽得懂這闕詞的好壞,問道:“這首《小重山》是真君所做?”

沈元景搖搖頭,道:“嶽武穆大作。”

餘玠悚然一驚,高宗朝舊事湧上心頭,岳飛之死,總是為武將者心裡繞不過去的陰影。他忽然發現,如今自己不正是處在當初岳飛那個局面麼?

他又想起沈元景的話來,心道:“是了,嶽武穆功績彪炳,自然有人會替他聲張,可我何德何能跟他比肩?況且我這一死,說不得二三十年,漢家江山都不在了,前朝的忠烈,誰來祭拜?”

此時天色漸晚,眾人開始生火做飯,餘玠胡亂吃了一些,在馬車裡面翻來覆去想了一夜。

一面是朝廷,一面是家族;一頭是忠,一頭是孝;還有那深埋心底的利與名,始終不得兩全。

第二日,他滿臉憔悴,找到在一旁打坐的沈元景,見對方神采奕奕,似乎一點疲憊也無,心底一聲長嘆,道:“真君,我不能失了忠義,又不能害了家族,求真君慈悲,護我家人離開,我自去臨安領罪。”

說罷,他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個頭。

沈元景沉吟一陣,說道:“也罷,你既然不肯造反,我也不強逼你。不過大忠與大義你可分得清楚?你這一退讓,倒是成全了自己的名聲,可置川中千萬百姓之殷殷期盼於不顧,將其安危交予蒙古人之手,就不覺良心過不去麼?”

這番話宛若一個晴天霹靂炸響在餘玠腦海,他呆在原地。良久,才茫然的回頭看向周圍,只見那些跟隨他的兵卒,凍得瑟瑟發抖,縮成一團。又想起離開之時,川中百姓扶老攜幼、飽含熱淚相送。

當年放棄科考之路,投筆從戎,數十年辛苦所為何事?往事一齊湧上心頭,他放聲大哭。

那餘將軍正在瞌睡,悚然驚醒,衝了過來,連聲問道:“大人,怎麼了?”

餘玠從地上爬起來,拭乾淚水,朝著看過來的眾人,大聲喊道:“我不走了。”

眾人一愣,繼而反應過來,呼聲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