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夜間,長歌用了膳便坐在紅漆的桌子前翻看《詩經》。窗外月華澹澹,風露凝香,極靜好的一個夜晚。《詩經》上白紙黑字,往日念來總是口角含香,今日不知怎的,心思老是恍恍惚惚。

月色如綺,窗前的樹被風吹過,微微搖曳的影倒映在窗紙上,仿如是某人頎長的身影。神思遊弋間,彷彿那書上一個一個的字都成了烏黑的瞳仁,夾在杏花疏影裡在眼前繚亂不定,一層靜一層涼。

心思陡地一轉憶及在楊娟那山村野間院落裡的事,那一顆心竟綿軟如綢。眼前燭光灩灩,流轉反映著衣上緞子的光華,才叫長歌想起正身處在紅葉客棧內,漸漸定下心來。只不知自己是怎麼了,面燥耳熱,隨手翻了一頁書,卻是《綢繆》:

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綢繆束芻,三星在隅。

今夕何夕,見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綢繆束楚,三星在戶。今夕何夕,見此粲者?

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心中又羞又亂,彷彿被人揭破了心事一般,慌亂把書一合,又惱了起來。

長歌自知現在與他身份有別,中間還隔著宋青蘿這一茬,何來“良人”之說,更何來“三星”?莫名的煩惱起來,“啪”地把書拋擲在了榻上。盛夏聽得響聲唬了一跳,忙端了一盞櫻桃凝露蜜過來道:“掌櫃的可是看得累了,且喝盞蜜歇息會兒吧。這是湘姨特意給你煲的。”

長歌一飲而盡,仍是心浮氣躁,百無聊賴,隨口問道:“初春回來了嗎?”

盛夏面上微微露出難色:“還沒有,許是世子府邸有事將她絆住了。”

長歌卻隱隱感覺不對,將碗一放:“樓下謝先生還在嗎?”

盛夏答:“剛剛從樓下上來,櫃檯旁沒見到他,想是已經回春華樓了。”

長歌蹭的起身,急急的道:“快快,快備馬,趁著宵禁前咱們也回春華樓去。”

盛夏心生疑惑:“為何?”

長歌眉頭一擰,橫了她一眼:“讓你去你就去,不然來不及了,快些快些!”長歌可不傻,初春沒回來,那定然是被万俟牧言留在府上了。想是他看到那封書信,大為不悅,正在問罪呢。問完初春的罪,下一個不久輪到長歌自己了嗎。

以万俟牧言的性子,能今個兒辦妥的事,就不會拖拖拉拉到第二日。所以她有強烈預感,万俟牧言正在殺來的路上。

盛夏想著今天已經得罪過她一回了,不好再惹她不快了,忙得應了,吹熄了燈,二人火急火燎的就往屋外去。長歌走在前邊。

因為才吹熄了燈,眼睛並不適應突如其來的黑暗,所以兩個人四隻眼睛都是睜眼瞎。長歌開門往外衝,結果就懟牆上了,拿臉懟的,鼻子最先與那堵牆來個親密接觸,差點被那堵牆反彈倒地。

一股鈍痛直衝天靈蓋,鼻子一酸,一股熱流奔騰而出。她“唔”的吃痛捂住了口鼻,鮮血潺潺的從指縫裡滲出來。

“你要去哪?”一個低沉的男聲響起,往日那溫潤之氣懼無,嗓音隱藏著慍怒和危險。

長歌鼻子疼,哪裡還說得出話。

“點燈。”他命令道。

“是。”這是初春的聲音,她慌慌張張往屋裡走,沒提防腳下還有門檻,於是很完美,一個絆子完美撲到長歌身上,腦袋像砸地鼠一樣,咚的撞上來,把長歌撞得頭暈眼花。

她懷疑這初春和盛夏是故意的,一個在她開門前一瞬間把燈吹熄了,害她撞上萬俟牧言。一個進屋點燈被門檻絆倒,順便給她天靈蓋一下。給她砸成腦震盪。